「哼,他們暗示我和老馬只能留一個人在醫院裡。讓他留下吧。他那麼喜歡開刀,離開醫院就沒有刀可開了。我麼,無所謂。我已經投出去兩份簡歷,當保險公司的核保員或者超市的衛生監督也不錯呀。而且掙的錢比醫院裡多。多攢些錢可以帶青青出去旅遊,或者讓她學小提琴。」
「好偉大的構想!有孩子的人想法就是不一樣啊!嘿嘿,你可省事了,你和老馬連孩子都有了,不知道她叫你什麼呢?」
「切!說得好像老夫老妻一樣!一點浪漫情調也沒有!」泰雅裝做生氣轉頭看窗外,沒幾秒鐘就回過頭來得意地對我說:「青青當然是叫我叔叔嘍。」
看到他滿足的樣子,我忍住笑,接著問:「你已經交了辭職報告,為什麼還要給醫務科賣命來找什麼文件?」
「洛毅的媽媽太傷心,沒法踏進家門一步。其他同事都沒去過他家,要找麻醉科長給洛毅的文件很不方便。雖然洛毅去世了,人家堅持要回那些文件,我們總得給人家。我是討厭這種差事,可是國營單位就是這樣,什麼事情都得單位派代表出面。我這不還算『代表』他單位嗎?」
「肖白安呢?為什麼不叫她?」
「據說現在還沒有聯繫上她。畢竟廣州是很大的城市。兩三天找不到一個人也是正常的。」
「那為什麼叫上我?」
「因為你可以替我證明我沒有拿走什麼東西。」
「切!找個馬路上的人做證明不是更好嗎?」
「我自己不一定找得到。馬路上找來的人哪有你這種屬土撥鼠的會找東西?你乖乖跟我去吧。」
我們下車走到洛毅家門口的這段時間裡,我斷斷續續地把探望他媽媽時聽到的情況轉告給泰雅。自從洛毅結婚以後,一直不太開心。肖白安是個很強硬的女孩子,當初追洛毅的時候,就公開說看中他老實服貼。婚後洛毅更是什麼事情都得聽她的,甚至到她和婆婆吵架的時候不許洛毅插一句勸阻的話。後來還不許洛毅去看望自己的母親。洛毅本來就話少,也不知道為什麼他這麼怕她。
我說:「他偶爾漏出話說很妒忌你們。我猜肖白安肯定是用她哥哥的事情來要挾洛毅俯首貼耳。如果深究起來,在那件事情中,洛毅的過錯是最小的。他覺得原來說好是大家的秘密,結果壓力卻是他一個人在承擔。你和老馬雖然偷偷摸摸,可是有人愛的生活過得多麼幸福。他看到這個更加覺得心理不平衡。他原先交遊就不廣,婚後肖白安也總是阻止他和別人交往,所以他沒有什麼其他要好的朋友可以說說心裡話。也許他整天鬱悶地想啊想啊,就越看你們越扎眼,越想要毀掉你們。他很容易地抓住了老馬第一次主刀打手這個機會。而我又偶然地闖回你們的圈子裡,給他一個再好不過的時機報復我們全體。他肯定是精心謀劃過的。從一開始他就沒有考慮自己的利益可能受損。傷害你們已經變成他最大的快樂。他是個聰明穩重的人,我們都是他棋盤上的棋子。他知道你住在老馬家。如果你拚命為馬南嘉掩蓋你們的關係,你就逃不脫殺人罪。即使我發現了疑點要為你們洗脫冤情,那麼公訴人深刻調查我們過去的時候,免不了抖出肖滄海的事情,我們都得倒霉。退一步講,萬一你們的運氣好到都沒有被列為嫌疑人,那麼馬南嘉的職業生涯是肯定完蛋了,而你們醫院反覆使用一次性材料的事情也會曝光,你也要受牽連。他這一招好比是霰彈槍,至少會帶著一個目標,不會落空。」
「別講了。」泰雅說,「聽上去心都寒了。真沒想到啊,我們還是幾乎天天見面的同事呢。」
「沒辦法。你自己說的,人是會變的麼。畢竟,畢業那麼多年了,你好好和他談過一次嗎?」
「唔……沒有。不過那也不能怪我!他也沒有來找我談過。就算前面肖白安管著他不放,可是她去廣州以後,洛毅也沒有聯繫過我們呀?」
「想來也奇怪。」我說,「我到現在還在想,我們怎麼就這樣平平淡淡地畢業了呢?原來紙包不住火,發生過的事情就總會有人知道。過去的帳到現在才來算。」
我踏上走廊,掏出鑰匙開門。這時,泰雅無聲地笑了。
「笑什麼?」我問,「那個門鈴有什麼可笑的?」
「那年夏天,老馬說要弄個東西紀念我們的相互表白。」
「他就弄了個門鈴?!」
「因為我給他的卡上面印著『你悄悄按響我心頭的門鈴』。」
我做出一個作嘔的表情,然後迅速解釋說:「我不是歧視你們,不過可真是夠肉麻的。」
「也夠直接的。老馬就是這種人。」
「你們藏得可真是嚴實啊!那時候我一點也沒有發覺。」
「喝,還不是靠我機靈狡詐?」泰雅洋洋自得地往門框上一靠,看我手忙腳亂地試一把又一把鑰匙。
我終於試對了鑰匙,用力擰開門把手,恨恨地說:「看你臭美的!」
推開房門,窗簾拉得嚴嚴實實的,一股樟腦的味道撲鼻而來。泰雅忙拉開窗簾,開窗通風。淡淡的陽光投射到許久未見天日的傢俱和地板上。家裡收拾得一塵不染,書桌上的檯燈和鉛筆盒放成整齊的直角。
「會過日子的人啊!」泰雅抽了一下鼻子,「好整齊!不過,我要來破壞了。」
我翻看放在書架裡的東西,泰雅翻找書桌的抽屜。雖然一疊放在牛皮紙檔案袋裡的文件體積不算太小,可是一點蹤跡也沒有。我提議找找櫃子,泰雅拉開大櫥的門和抽屜,裡面只有衣服。
「他家裡不是有一個很大的壁櫥嗎?」我說,「那裡面會有嗎?」
泰雅環顧四周,說:「這傢伙結婚的時候裝修得挺厲害的,廚房和廁所的牆壁都動過了,壁櫥……哦,還好。壁櫥倒是沒有動。」他走近牆邊,用力拉開櫥門,樟腦的味道更加濃烈。泰雅打了個噴嚏:「啊呀,放這麼多樟腦丸,不怕得白血病啊!」
「壁櫥他也裝修過了,」我說,「這些木板隔成的架子都是新做的。看上去都是些瓶瓶罐罐空盒子什麼的,不會有文件吧。」
泰雅說:「我總覺得有些不順眼。這些架子好難看!不像是木匠做的。而且,我印象裡壁櫥好像還要大一些,比我的那個宿舍的要大,有這麼深,你說呢?」
我搖搖頭:「那麼多年以前的事情,你還記得那麼清楚?說不定是你看慣了你宿舍的小壁櫥,看到這個不順眼起來。」
「有可能吧。」泰雅斜靠在木板架子上環顧房間,「可是到底還能在哪裡呢?一室一廳的房子就這麼點地方,他還能藏到哪裡?」
木板在泰雅的體重下發出幽暗的嗚咽聲,突然塌了下去,木板背後一個用污穢的床單包紮整齊的長方形東西失去重心,向外倒了下來。泰雅下意識地伸手去扶。這時我們都聞到了濃烈的腐臭氣味。
「哇!救命呀!」
「啊!?」
我們同時大叫起來。泰雅跌倒在地,那個東西順勢壓在他身上,朽爛的床單碎裂開,露出青紫的腐肉,污黑的黏液順著碎布流淌開來。濃重的腐臭味蓋過了樟腦的味道,令人作嘔。
泰雅嚇得臉色蒼白,渾身顫抖,連聲叫:「朱夜!朱夜!快!快把它拿開!」
「你……冷靜一點!」我不顧三七二十一拉過床上的枕巾包住手,抓住屍體的胳膊一拖。誰知胳膊整條斷落下來,污血差點濺到泰雅的臉上。他又高叫起來。
「別叫了!」我拉住捆紮屍體腰部的繩子,終於把屍體拉開。泰雅終於止住叫聲,卻連手腳都嚇軟了,竟然沒能一下子爬起來。我伸手去扶他。「哇!別拿你碰過那東西的手來碰我!」他甩開我的手,跌跌撞撞地跑進廁所大口地乾嘔起來。我隨即跟進廁所,把水龍頭開到最大,抓過肥皂,拚命洗手。
「朱……朱夜……」泰雅稍微平靜一點後,問我說,「那到底是什麼東西?」
「如果我沒有看錯,應該是肖白安。」
「天哪!原來挺漂亮的一個女孩子!咳,人死了都這樣嗎?」
「對。除非火化掉,眼不見為淨。」
泰雅雙手撐著馬桶的水箱,喘息著:「所以有那麼多詩人勸別人珍惜活著的時間,不要把光陰浪費在怨恨猜忌上面。有道理啊。」他停了一會兒,轉頭看著我說:「今天我回去要和馬南嘉做愛。」
我不滿地說:「切!要做就做,放在嘴上說幹什麼?咦?你不是說他休想再碰你一根手指頭嗎?怎麼又願意了呢?」
「這個……外科醫生都有一雙靈巧的手嘛……」
「打住!」我做了一個激烈的手勢,「不要再說下去了!你那麼想看我吐嗎?快洗手,然後馬上打電話給胡大一。終於有謀殺案讓他的生活充實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