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放下手裡端著的水盆,轉身點亮桌上的油燈。
「當然--好啦!」他死鴨子嘴硬。
「真的好嗎?」她挑起彎彎的秀眉,笑得過於甜美。
「當然--其實一點也不好。」接觸到她促狹的目光,凌易就像顆洩了氣的皮球。
尤其是他被狗咬傷的那條腳,簡直不像是他自己的!唉∼∼他不禁覺得自己像個七、八十歲的老頭子。
「我突然覺得自己很沒用,還說練過武,結果連走個路都不行。」凌易越說越沮喪。
「你有傷在身嘛!」
提起那個傷,淺易更加鬱悶。
「想當初我第一次去採集染料的時候,表現得比你現在糟糕得多呢!」紫染一邊說著和爹去採集染料時的種種趣事,一邊動手脫下他腳上的靴子。
在他痛得低吟的聲音裡,她拔下了他的靴子。
紫染抓著他的一隻大腳丫,移近了油燈仔細觀察著。
嗯,比她想像的還要更慘一點,腳板起滿了水泡,有些甚至磨破了,滲出的液體還將襪子給粘住了。
「走了那麼多路,我的腳一定不好聞,妳……」能不能先放開啊?凌易的俊臉發紅。
「你的鞋子太差了。」紫染皺著眉道。
「差?我的靴子可是花一百兩銀子做的啊!」如果不是腳丫子還抓在她手裡,他都要跳起來了。
衣飾是一個人的門面,對商人來說尤為重要,因此他的衣服都是選擇最好的質料,在京裡最有名的製衣店指定最好的大師傅制做的。
而他的靴子更是交由聯升鞋莊的大師傅精心制做,根據可靠消息,鰲拜的官靴也是指定這位大師傅制做。
「鞋不好。」她堅持己見。
「怎麼會不好?」凌易拎起一隻靴子爭辯道:「妳看都走了那麼多路,連鞋型也沒改變呢!」
「這雙鞋走不了長路的。」
聽得此言,凌易無話可說。
穿得起一百兩銀子一雙鞋的,都不是什麼泛泛之輩,出則車馬,入則乘轎,這是常事。因此,做鞋的只需考慮如何將鞋做得氣派好看,配得上穿鞋人的身份,而不是去考慮如何在長途跋涉中穿得舒適。
單就這一點來看,這價值一百兩銀子的鞋確實不是好鞋。
其實選鞋子就像是婚姻,外人看的只有美貌、財富、地位……可合不合腳只有自己才知道。
凌易若有所思。
「這水涼得差不多了。」她忽然道。
凌易還沒回過神來,大腳丫就被按進熱水裡。
剎那間,像有千百把小刀在割他的腳一樣!
「痛、痛、癘啊!啊啊啊……」他慘叫連連,顧不得要維持男兒氣概了。
「你忍著點。」見他一臉痛苦的樣子,紫染也覺得心好痛,可是按著他大腳的兩隻手卻絲毫不放鬆。
她如果不這麼做,他這雙腳很可能會化膿,甚至還會更糟。
「嘶!好燙!」既痛又燙,凌易頻頻抽氣。
「水燙些草藥的功效才能滲入皮膚裡。」她輕聲解釋。
「草藥?」哪來的草藥?凌易一怔,隨即醒悟到紫染的失蹤是摸黑為他採草藥去了。
「妳不要命啦?萬一從山上滾下來,或是被猛獸給咬了……」他越想越覺得害怕。
「我不是好好的站在這裡嗎?」紫染笑得好溫柔。
「妳的手都傷成這樣了,怎麼會是好好的呢?」凌易注意到她手臂上有許多疑似被茅草劃傷的小傷口。再往下看,不僅是手臂,她按著他雙腳的手上更多!
滾燙的藥汁雖然有活血散淤清創的功效,可是接觸破損的皮膚時所引發的疼痛也實在讓人難耐。他一個大男人都想要逃走了,何況是她一個嬌弱的女人?
凌易注意到她因為忍痛,額角布上一層細密的汗水。
「放手吧!我不會再逃了。」他輕歎一聲。
「你真的可以?」她有些猶豫。
「我不是小孩子了,妳可以放心的依靠我,當然如果有需要,我也會放心依靠妳的。」凌易捉住她的小手,握在大掌裡,湊在唇畔輕吻。
「不要,我的手很髒的。」紫染紼紅了雙頰,掙扎著想抽回手。
「不會吧!髒的不是我的大腳板嗎?」他打趣道。
「哈哈哈……」
兩人笑成了一團。
這天晚上,他們相擁躺在農家發霉的稻草床上,聽著茅屋外的秋蟲呢喃,分享著彼此的體熱。
「我心裡一直有個夢想。」朦朧中,紫染輕道。
「嗯?」
「我想要一個大院子,裡面種滿紅花、郁金、靛藍、黃蘗……」她的聲音越來越輕、越來越輕,終於--她墜入夢裡的大院子了。
聞著她身上的草藥香、聽著她細細的呼吸聲,凌易忽然覺得錦衣玉食也不過如此。如果時間可以停駐,那他希望就停駐在這一刻。
「幸好,我沒傻得將妳這寶貝讓給顧家那個肥婆。」凌易湊過去在她的唇畔輕輕偷得一吻。
雖然他們的婚姻源自於他自私的欺騙,可隨著時間的推移,他卻越來越慶幸自己當初的謊言了。如果不是那樁定親的謊言,他不可能得到如此珍貴的寶貝。
「染兒,我愛妳。」凌易在她耳畔輕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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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好眠,等凌易醒來時,已是日上三竿。秋日的陽光穿過牆壁上的裂縫,照在他光裸的腳板上。
「染……」他微笑著,正想將身邊的可人兒擁入懷中,可伸出的手臂卻攬了個空。
人呢?
染兒去哪裡了?
凌易坐在土炕上發呆,卻看見一雙半舊的布鞋端端正正的放在他的床頭邊。
一定是染兒留給他的!
凌易拿過布鞋,喜孜孜的往腳上一套,大小正合適,他踩在地上試走好幾步。
嗯,不錯,軟軟的很舒服,就連磨破的腳也不太覺得痛呢!
「咕咕咕……」一個嬌小人影追著一隻雞從窗外跑過。
「染兒!」他推門急喊。
「客人是在叫我嗎?」嬌小人影轉過臉,濃眉大眼配著黑紅黑紅的臉蛋,原來是這屋子的女主人。
「不,我不是叫妳,我在找我的娘子,她不見了。」凌易有些著急。
「沒有不見啊!我看見她一大早就上山了。」
「一大早就上山了?怎麼不等我呢?」他忍不住埋怨。
「等你?呵呵……那不是連黃花菜都涼啦?」山裡的人性格爽朗,這家的女主人也不例外。
凌易臉一紅。
「你的媳婦兒上山前還關照我殺隻雞給你補補呢!」女主人揮揮手裡的菜刀。
「補?」
「對啊!別看咱家這只公雞瘦,牠可強壯了,拿來給你補正適合。」看見他眉頭緊皺,她還以為他是在嫌棄她家的公雞瘦呢!
「哦∼∼」凌易一本正經的點點頭,心裡則直嘀咕公雞強不強壯干他什麼事?「我娘子說了她要去山上的哪裡嗎?」
「不就在山上嗎?」
「呃,她有說什麼時候回來嗎?」
「該回來的時候就會回來唄,總不至於在山上過夜吧!」
「可是……」濱易還想說些什麼,那只「強壯」的公雞已經跑開了。
女主人提著菜刀追上去,一邊跑一邊嘟囔著,「奇怪,看他的樣子不像很虛弱,怎麼行房的時候卻喊得像殺豬似的……」
「行--」行房?!凌易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噎死,由此可見昨晚他浸草藥時喊得有多驚天動地了!
真是丟人啊!
生怕她轉回來再說出什麼驚人之語,凌易趕緊離開。他想去找紫染,可是房山那麼大,他根本不知道上哪裡找。
他守著進村的唯一道路,眼巴巴的望著入山的羊腸小徑,等啊等的,一直等到太陽都快下山了,才看見一個被背簍壓彎背的嬌小身影。
凌易三步並作兩步街上去,一把搶過她的背簍,那沉重的份量壓得他的手臂整個往下一沉。
「啊!怎麼是你?」紫染被嚇了一跳,發現來人是他後才放鬆下來。 「妳上山時為什麼不叫醒我,難道我就這麼不值得妳信任嗎?」想到她有可能不信任自己,他有些受傷,「萬一妳在山上出事怎麼辦?如果……」
「是是是,明天我一定找你陪我上山。」紫染笑嘻嘻的。
他原本準備了一大堆說服她的話,沒想到居然這麼簡單就達到目的,一時倒有些傻眼,當下訕訕的說:「哪怕我睡得再熟都要叫我,就算揪也要把我揪起來。」
「好,一定。」她從善如流。
「好--我們回家去。」他背起背簍,伸出一隻手去牽她的小手。
「嗯。」紫染將小手放進他溫暖的大掌中。
相視一笑,兩人並肩往農舍走去。
夕陽西下,村子裡炊煙四起。鄉間小路上,不時可見荷鋤歸來的農人,和放牧歸來的牧童……
竹笛聲裡,凌易忽然有種錯覺,彷彿他倆也是生活在這恬靜山村裡的一對平凡夫妻,正攜手走向屬於他們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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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以為採集完原料就完事了,想不到這只是開頭,更繁複的工作還在後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