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面書上的燙金字在她眼前閃亮。六本大同小異的書疊在凹牆的壁龕裡,再以一幅未加框的畫遮住。
憤怒和沮喪使她的胃揪成一團。
該死的族譜是用蘇格蘭文寫的。
她認得法文和拉丁文都沒有用,因為蘇格蘭語一言和她懂得的語文沒有」點相似之處。不過,她不會放棄。
她再次抓住書的封面,染紅的書皮和她手上被臘燭的燙傷相互輝映。手上已起了一串腫包,但這痛苦似乎比不上她心中的極度失望。
她打開書,想找出共同的樹字或重點以翻譯句子。就像夏日的暴風襲過阿帕拉契山脈, 絕望快令她崩潰。她摒除它。她的工作當然不容易。自從在愛丁堡那陰鬱的一天,她期望找到她的外甥女並把她帶回維吉尼亞後就如此。
她看看臘燭,估計在塔樓裡約有一個小時了。她由口袋裡拿出一張牛皮紙,用羽毛筆抄下書中的一些字。一旦她知道它們的意思,她會再回到塔樓裡。
她起身把厚重的書抱在胸前,走過圓形的房間。畫像的帆布摩擦著她紅腫的手,但她不在乎。她把書放回凹牆的壁龕裡並排整齊,就像原來她發現時一樣。
畫和茱莉一樣高,有二十尺長,上面的圖說明莎拉、瑪麗、雅妮和若婷的生活,還有她們的教師。每個部分描繪一個房間或城堡的某個地區。育兒室中有四個襁褓中的嬰兒,一個穿著高雅,但顯然生氣的女教師在一旁觀看,畫面生動活潑。接著是初學走路的女孩們,爬過雅致的餐桌,對彼此和一個手在空中揮舞的黑髮女人扔食物。然後是三歲左右,她們坐在父親的腿上,入神地聽著他念故事書。大廳壁爐的火照著他高貴的五官,他的頭髮那時較短,樣子十分年輕。一個金髮的美麗教師懶洋洋地坐在附近。
茱莉無法移開視線,端詳著其他的一幕幕,沉醉於快樂的時光。雅妮穿著印地安服的圖還未完成,莎拉注視著一個地球儀,令茱莉興奮的是,她本人也出現在上面,正微笑地注視它的學生。她已成為那些時刻的一部分,即使在她離開蘇格蘭以後,她的一些事仍會留下來。嘉琳會怎麼對待瑪麗和若婷呢?茱莉的心情不再沉重,她覺得為自己感到驕傲。
誰會想到柏茱莉的像將出現在一個蘇格蘭城堡懸掛的畫上呢?誰會想到像嘉琳這麼冷漠、神秘的人能創造出這麼感人的紀事呢?
茱莉踮起腳,高舉臘燭,掃視著其餘的畫。她的呼吸停止。在最上面,孟家維鹿的紋章左邊,有四個女人,各自抱著一個嬰兒。
四個沒有臉的女人。
疲憊使她心情下沉。茱莉突然渴望嘉琳房間裡的安全,她小心檢查過整個房間,然後下樓。
她到達拱門之前,外面響起沉重的腳步。公爵!
「茱莉,」他叫道。「你睡了嗎?」
她的骨頭都融成一團。雖然她感到冷,她的肌膚卻變熱。他會達到她,而且在她能瞭解那些寶貴的蘇格蘭文並再登上那些樓梯之前開除她。
她的心枰坪地跳。她捻熄燭火,悄悄來到樓梯底下,蹲著由鑰匙孔往外瞧。
他站在小門廳裡,雙手交叉抱著胸。在古老的門後,茱莉卻荒謬地感覺到自己是赤裸的,一手拿著鑰匙,一手拿著燭台,注視著羅斯公爵。
他注視著地面。她瞭解他是在看嘉琳門底下的一道光線,他以為她醒著。他也會由鑰匙孔瞧嗎?她希望不會,因為如果他這麼做,就會看到床是空的。
他又叫她的名字,歪著頭傾聽她的回答。見沒有回音,他咒罵一聲,再次敲門。
他手上拿著一個皮囊,把它扔回手中。當它落在他手心上時,硬幣叮叮噹噹地作響。他為什麼拿著錢袋在這麼晚時來找她呢?一個可能性令她作嘔。
他轉身走回自己的房間裡,砰地甩上門。
像一隻受驚的野免,茱莉迅速插入鑰匙,推開門。恐懼使她耳中嗡嗡作響,根本未聽到鎖的咋噴聲和門閂的咿呀響。她一走出去,又使用鑰匙。
鑰匙環由她手中滑落,唯唧落在石地上。她不敢瞧向公爵的房間,怕見到他站在那兒。
她拾起鑰匙環,打開嘉琳的門,衝進裡面,靠在門上喘息。
大廳裡,另一扇門關上。
腳步聲響起,公爵正向嘉琳房間的另一扇門走來。她太專注於通往小門廳的門,忘了鎖上通往大廳的門。
她以麻木的腿走至桌邊,放回鑰匙和燭台。她在腦中可以看到他、感覺到他,就站在另一邊。她的目光盯著門,心中想著另一邊的男人。
她聽見推門的聲音,然後她十分意外地注視著一張折好的方形羊皮紙,由門底下出現。
第八章
「若婷,這次爸爸去哪裡了?」瑪麗小聲問。
「除了嘉琳沒人知道,而她又不在。」
「她總是不在。」雅妮嘀咕道。
茱莉由歷史書中台起頭。女孩們面對她坐著,她們的書桌圍成半個圓。瑪麗和若婷坐在雅妮的側面。在教室後面,莎拉在放著福比斯百科全書的桌前,站在」張板凳上,小心地翻著巨大的書頁。
早餐後,雅妮的姊妹們爭相詢問她和補鍋小販的冒險。她一反常態地沒有吹牛,竟承認她又冷又害怕。茱莉心想,這次經歷對這女孩有益。
所有的女孩,各以自己的方式吸引注意。莎拉用功讀書,知道公爵會稱讚她。雅妮傚法他統治其他人。若婷支使僕人以加深父親對她管理家務的印象。瑪麗問他每件事,由他為什麼喜歡絲綢的床單到他們為什麼不能有個法國廚子。
瑪麗傾身向雅妮,說:「你是見到爸爸的最後一個人。」
若婷格格笑。「她看見他打你的屁股。」
雅妮伸出下巴。「他沒有打我的屁股。」
「他有。」
「他沒有。」
雅妮握著拳,可是沒有揮出,反而轉頭哀求地看著茱莉。
茱莉很驚訝,但愉快地清清喉嚨。「你們的父親到拉克非尼去拜訪費公爵。」
女孩們驚訝地張開嘴。茱莉抑制住想笑的衝動。昨晚她看到公爵的字條時,自己也很驚訝。
若婷挑起一道眉。「他告訴你——他去哪裡?」
「他什麼時候回來?」瑪麗說。
茱莉感到一陣出奇的滿足,覺得就像個受到特殊待遇的小女孩,全身輕飄飄的。「星期五。」
「一整個星期。」瑪麗尖叫說。「為何這麼久?」
茱莉說:「你不用擔心。在那之前我們有很多事要做,莎拉,回到這兒來。」
莎拉跳下板凳,回到她的書桌。她很不安,顯然很想開始她的演講。
茱莉給每個女孩一張紙。她已打量她們好奇的臉不下百次,搜索著莉安的影子。可是罪惡感就像頭雲侵襲著她,她對她們的愛愈來愈強,欺騙也變得愈來愈難a她感到以她們的父親為傲,但又有點嫉妒。他知道他有多幸運嗎?
瑪麗玩著紙。「這要做什麼?」
「我要你們寫下你們的生日用蘇格蘭文。」
「為什麼?」
茱莉對瑪麗微笑。「這樣我們就可以慶祝你們的生日,而且由此學習蘇格蘭語。如果我不知道是什麼時候,怎麼要求廚子做蛋糕呢?」
「蛋糕?」瑪麗抓起她的羽毛筆,蘸著墨水。
若婷歎息道:「真傻,為什麼要我們每個人都寫呢?」
茱莉蹙眉。若婷有時還真頑固。「因為這才公平。你們有人要一個人寫四個不同的日期嗎?你不喜歡你的生日嗎?」
四張迷惑的臉瞪著她,茱莉也困惑地注視著她們。「我說錯什麼事了嗎?」
雅妮用筆頭的羽毛搔著包頭巾。「莎拉,你告訴她。」她說,邊搔邊歪著嘴。
莎拉由椅中跳起來。「施洗約翰節,」她開始說。「是夏季的開始。在古時候,夏至是用異教徒儀式慶祝的。在有了信徒和聖人之後,夏至成為宗教的假日。顧山姆旅行過蘇格蘭各地時,他記錄說慶祝儀式並沒有改變只有收稅的人和稅收不同了。」她像個修女,優雅地坐回座位。
這番演講令茱莉感到悲哀;莎拉知道事實,甚至背誦其中的諷刺字句,可是並不瞭解它。茱莉希望能使女孩由死背變成會思考的人。「謝謝你,莎拉,背得真好。」她看看其他女孩。「若婷,你的生日是什麼時候?」
若婷十分輕蔑地說:「莎拉剛才已經告訴你了,你難道沒聽嗎?」
「我想要在這個施洗約翰節有個蜂蜜蛋糕。」瑪麗要求道。
一個可怕的懷疑侵襲向茱莉。「莎拉告訴我的是雅妮的生日,但我現在是在問你的生日,若婷。」
「它是一樣的,」莎拉說。「我們四個的生日都一樣。」
「爸爸在贏回他的頭銜和領地的同年,我們出生。」
茱莉倒入地的椅中,她早該猜到的。公爵不僅將她們母親的名字加以保密,還給四個女兒一模一樣的生日。她在尋找莉安孩子的過程中,還會遇到多少挫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