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恐怕不能忽略一起謀殺的控告,我的主人。我已經給國王去信,讓他親自過問這起訴訟。他很討厭巫術,他會……」魯特加向前走了一步,主教的聲音低下去。
「真是發瘋!」魯特加怒吼道,他真想捏住這蠢主教的喉嚨給他灌輸點兒常識,「我不會讓事情再發展下去。」
主教連忙後退:「恐怕我已無能為力,國王已經知道了,這個星期他會給我們帶來指示的。」
「國王應該提醒你別多管閒事。」魯特加厲聲說。
「我想他不會這樣做的,我的主人。現在,你是否能把你妻子帶來,她應該被關起來,直到……」
「她不會被關起來,也不會被你或高恩特神父審問!離我妻子遠點兒,凱爾溫。」
「那國王送來指示的時候……」
「我們會知道國王的態度的。到時候我說了算,明白嗎?」
凱爾溫惱怒地喘著氣:「我希望你能合作些,我的主人。」
「我希望你能變得聰明些。」
魯特加看著凱爾溫氣沖沖地走出牲口棚,他不由得怒火中燒。一塊大石頭沉沉地墜在他心上。他一拳打在馬棚的隔板上,馬棚裡的馬驚叫起來,馬蹄猛烈地踢著棚板。
「我會告訴你們該踢誰的。」魯特加衝出走廊時說。
姬熱拉不在大廳裡,也不在他們的房間裡,織屋裡沒人見過她,愛蒙特露達說剛纔女主人從廚房走過的時候看起來有點不大對勁兒。
她已經知道了,魯特加想。她怎麼知道的呢?她逃走了。
魯特加在那個神秘的池塘找到了她,他知道她會上這兒來的。姬熱拉背對著他坐在長滿青苔的綠色的岸邊,光著腳在水裡攪動。賽爾沃和她在一起,依偎著她,姬熱拉用手抱著它。在沼澤地真是一個玄妙的所在,冬天冰天雪地的世界裡這裡卻是一番夏日景象,外面飽經戰火蹂躪這裡卻是一派寧靜,綠色的草,溫暖的水,恬靜的少女和她大自然忠實的朋友,構成了一幅絕妙的美景。灌木和樹叢上覆蓋著一層晶瑩剔透的冰雪,又給它鑲上了一圈美麗的光暈。
魯特加想退回去,讓姬熱拉一個人呆一會兒,她在這兒多麼安寧啊。可還沒等他這樣做,姬熱拉已經扭過頭來衝著他微笑:「你是不是以為我逃走了,我的主人?」
「不,我從來都認為你是無所畏懼的。」
他別無選擇,只好和她一起坐在草地上。他解開他的劍,小心地放到地上,在她身邊坐下。賽爾沃警覺地看了他一眼,又依偎在姬熱拉懷裡。
「水多暖和呀,」她說,「腳放在水裡真舒服。」
「我記得你曾對我說這池塘會把我吞進去又吐出來。」
她輕輕地笑了:「它不會的,是吧?這裡的精靈知道你是我的一部份。」
魯特加脫掉了靴子,動情地把她抱起來。他的腳冰涼,水熱得刺骨,他感到水的溫暖漸漸傳遍全身。
「你已經知道了。」他說,無需提問,只是一句平淡的陳述。
「是的。」
「怎麼知道的?」
她的嘴角閃現一絲微笑:「這一點兒也不奇怪,崗塔爾偷聽到高恩特神父和凱爾溫主教的談話就跑過來告訴我了。」
她停了停,他們之間維持了片刻的寧靜。
「我是到這兒來說再見的。」她的手抱緊賽爾沃毛茸茸的結實的身體。
「姬熱拉,」魯特加輕輕地說,「沒有必要說再見,不會有什麼事的。」
她用那雙明澈的真摯的眼睛望著他,「親愛的,我知道什麼對你最重要,你是我所知道的最真誠的人。我見過你在法庭上審案子,我見過你和我的人民打交道。你從不讓個人的偏見左右你的判斷,你總是信守諾言,這就是我為什麼愛你的原因。」
他想說什麼,但她把纖細的手指按在他的嘴唇上:「你向國王宣過誓,也向阿頓許過諾要確保和平。」
「查理王不會容忍這種瘋狂的事,他是一個現實的人。」
姬熱拉歎了口氣,依偎在他懷裡,這個距離對賽爾沃來說太近了。它站起來,抖了抖身子,然後在幾步遠的地方坐下。
「你的國王為什麼仇恨巫術?」姬熱拉歎著氣問道。
魯特加努力挖掘對查理王的記憶。有時國王??那個他為之戰鬥、從孩提時起就追隨左右的人,又被稱為查理曼,如同伊奇一樣,國王對他來說像是一個父親。他具有國王和父親所應有的一切??他比魯特加還要高大,形容偉岸,勇猛無比。查理是一個極有野心、精力充沛的人,一個富有權力和威儀的人。他給了魯特加生命,給了他一個家,所要求回報的只是他的忠誠。
「國王是一個對忠誠看得很重的人,他發誓要保護教會和它的教義,傳播基督的信仰,增進神聖羅馬教皇的福祉。」
「是嗎?對於巫術這意味著什麼?」
「教會認為巫術的力量來自撒旦。」
姬熱拉大笑起來,嚇了他一跳:「難道你們的教會認為我們居住的大地是撒旦的嗎?難道他們覺得風是撒旦的呼吸、海嘯是撒旦的吼聲嗎?他們相信上帝將力量賦予死人的骨頭、賦予布頭和木屑,卻不相信同樣的力量可以來自大地的兒子??人類自己?」
魯特加疲憊地歎了口氣,用劍來說話比這些思想更直截了當,也更好對付。「所有這些都沒有關係,你不是女巫,更不是謀殺犯。」
她帶著一種他看不懂的神情瞅著他,「你能肯定嗎?」
「我不相信有巫術這東西。」
「可是你們的國王相信,你必須服從他。」
魯特加搖搖頭,極力逃避內心那折磨人的懮慮:「什麼也不會發生的,沒有國王的命令凱爾溫不敢輕舉妄動。我已經給國王寫信表明我的態度,一切都會平安無事的。」
她笑了,那笑容會令所有的男人陶醉:「我愛你,親愛的。」
他用一根手指勾勒她嘴唇的輪廓:「你是我生命中的歡樂。」
他的唇壓在她的唇上。她張開充滿渴望的嘴,在他的懷抱裡顫抖,近乎絕望地緊緊抱住他。他們最後分開時,沼澤地似乎變得更溫暖了些。
「天黑了,」他說,「我們得走了。」
姬熱拉深情地朝周圍望瞭望,她的目光停留在賽爾沃身上,它安靜地坐在那兒,羨慕地看著他們倆。她把它喚到身邊,和它擁抱,它的舌頭很快地舔了一下她的臉就跳開了,眼裡閃動著狼特有的頑皮。
「今晚不行。」她用一種堅決的聲音說。
它坐在那兒不滿地看著她,然後跑到沼澤地的邊緣。
「祝你好運,我親愛的朋友。」姬熱拉輕輕地向它告別。
它的下巴張了張,似乎笑了一下,然後消失在森林裡。
第二十三章
八天不安的日子過去了,從宮廷來的信使從柵欄門裡馳進來,他給魯特加和凱爾溫都帶來了指令。指令的內容大致相同:巫術在一個信奉基督教的國王所統治的基督教國家裡是不能容忍的,任何被懷疑進行這種邪惡勾當的人,不論他的地位如何,和誰有什麼關係,都要受到審判:作為國王在阿頓的代表,魯特加要確保正義得到伸張。
在給魯特加的指令裡國王對他的處境表示同情,同時表示相信他的榮譽和忠誠,正是因為這些他才成為查理最信任的將領。凱爾溫和高恩特至少取得了暫時的勝利,魯特加忘掉他作丈夫的責任,記住自己是國王的人,姬熱拉必須因巫術和謀殺而受到審判。
魯特加感到他的生活變成了一場惡夢。
三天以後,災難開始了。魯特加坐在高台的一端,羅薩坐在一旁,看著姬熱拉由伊奇帶著走進法庭。伊奇是從斯特林趕回來參加審訊的。法官們神情嚴肅,其中一兩個看上去對即將作出的裁決感到不知所措,魯特加猜想那些表面上看起來鐵面無私的人內心一定也感到緊張。魯特加希望他們有足夠的智能識破凱爾溫的故弄玄虛和高恩特荒唐的夢囈,然而他不能支配他們的判斷,出於避嫌他沒有參加審判團。
伊奇把衽帶到面對著法官和原告的座位上,然後在她身邊坐下。姬熱拉臉上很平靜,她的眼睛閃閃發亮,在魯特加看來,在牢裡度過了三天,她還是那麼讓人憐愛,讓人心碎。審判團還在召集的時候,城堡裡曾有人預言她會奇跡般地從監獄裡消失,嘲弄那些審判她的人。魯特加甚至希望她這樣做,他多麼渴望再聽到她的笑聲,看到她無拘無束的笑,看到她頑皮的琥珀色的眼睛。
凱爾溫主教充當審問者,他宣佈了國王的命令。他把高恩特叫上前,神父搖搖晃晃地走到高台前的長凳邊,厭惡地看看姬熱拉。在凱爾溫的仔細詢問下,高恩特不厭其煩地詳細講述了他絞盡腦汁嫁禍於姬熱拉的「巫術」的每一件事??兩年前產下了一隻雙頭羊,一個侮辱過姬熱拉的男人地裡鬧了蟲害,她治好了他用聖物都沒有治好的病人……當他講到姬熱拉如何引誘希爾達喝下毒藥,如何從希爾達身上接生了一個魔鬼般的嬰兒時,他的聲音一下提高,臉漲得通紅。接著他又把碧雅特麗絲的死歸咎於姬熱拉,所有的人都親眼看見姬熱拉在婚宴上服侍過魯特加的新娘,牧師說她那時曾用同樣的手段毒害碧雅特麗絲,只是造成的後果沒有後來那麼嚴重罷了。更糟糕的是,神父宣稱可憐的天真的碧雅特麗絲死前在病榻上向他承認,姬熱拉曾念動毒咒,強迫她接受撒旦的儀式,不僅毒害了她的肉體,還毒害了她的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