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碧雅特麗絲就要死了,可姬熱拉卻幫不了她什麼。她面孔蒼白,皮膚冰涼,身上軟弱無力,流了很多虛汗,似乎黑色的天使已經在召喚她。她蜷曲著躺在床上,膝蓋抵著胸脯,絕望地緊緊抓住姬熱拉的手。除了小露特佳,她不讓別的人呆在屋子裡,露特佳睜大了驚恐的眼睛,默默地頻繁更換著弄髒的衣物和用過的臉盆。碧雅特麗絲一陣陣地想吐,可是胃裡已經不剩什麼東西了。她吐出來的是血,從每一個孔竅裡,她在痙攣中抽搐著,筋疲力盡地喘著粗氣。
姬熱拉已經給碧雅特麗絲舒胃的艾爾酒和繡線菊,用白柳給她鎮痛,可是她的痛苦太劇烈了,這些溫和的藥物無濟於事。最後姬熱拉不得不求助於茄科植物,它們並不能治好她的病,只能起到鎮痛的作用。碧雅特麗絲還想喝多一點兒,姬熱拉無奈地搖搖頭。
「這種藥喝得太多你會醒不過來的。」
「可憐可憐我吧,」碧雅特麗絲喘著氣說,「反正我要死了,上帝還要讓我受多久的折磨?」
姬熱拉抓緊了她的手,她不願意看到碧雅特麗絲放棄努力,可她也不願撒謊。
「再來一點兒,」碧雅特麗絲懇求道,「再來一點兒,讓我舒服點兒,然後我要見牧師,在離開這個世界之前我不能不作懺悔。」
「只能一點點,」姬熱拉把杯子舉到碧雅特麗絲唇邊,然後示意露特佳去叫牧師。高恩特神父走進屋子時,碧雅特麗絲緊緊抓住她的手。「你會回來嗎?」
「當然。」
「你發誓別讓我死在這些陌生人中間。」
「我起誓。」
姬熱拉離開的時候牧師小心翼翼地看了她一眼,把十字架緊緊抓在胸前,彷彿這樣能夠把她驅走。
在大廳裡,彷彿整個阿頓都在焦急地等待著,魯特加遞給姬熱拉一大杯蜜酒,把她拉到壁爐邊。人們圍上來,帶著疑問的神色看著她,魯特加緊皺雙眉,人群知趣地散開了。羅薩留了下來,他的眼睛失去了神采,臉色看上去幾乎和碧雅特麗絲一樣蒼白。
「她到底怎麼了?」
「我也不知道。」
魯特加不耐煩地歎了口氣,他向來習慣於用他的劍術和膂力擊敗敵人,他從沒有坐以待斃看著一場戰鬥輸掉的經歷。
「還有希望嗎?」羅薩平靜地問。
姬熱拉猛喝了一口酒。這種苦中帶甜的液體使她暖和了一點,她緊縮著的胃鬆弛了下來,可一塊石頭仍然壓在她心上。「她快死了。」她沮喪地說,「我從沒見過來得這麼快的病。」
魯特加銳利的目光轉向她,「你覺得這像是病嗎?」
她不敢想像這樣可怕的事。雖然這樣的毒藥並不缺乏,可誰會對純真無邪的碧雅特麗絲下這樣的毒手呢?阿爾漢可能會恨她嫁給了敵人,可阿爾漢也不會這麼沒良心,姬熱拉想。就算她把他想得再壞,撒克森叛匪的手也不可能從森林伸到城堡裡來。
魯特加用手擦了一下臉,彷彿要除去某種擋住視線的東西。他說出的話冷酷而充滿威脅。「如果有人毒害了那個溫柔的姑娘,我會把他找出來的。一旦我找到他,我要他親口喝下他自己釀的毒藥。」
高恩特神父從石梯上走下來,緊皺的眉頭減損了他作為牧師的風度。魯特加站起來向碧雅特麗絲房間的方向走去,神父用手拉住他。看到魯特加的臉色,神父抽回了手,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
「小姐說只讓姬熱拉到她那兒去,主人。」
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姬熱拉身上。魯特加無奈地停下,姬熱拉從未見過他像現在這樣無能為力。神父激起了在場每一個正直的人的不滿。
高恩特神父警覺地舉起十字架:「小心點兒,女巫,別玷污了那可憐的小姐的靈魂,她的罪孽已經得到洗刷,可以去見造物主了。如果你用巫術玷污了一個無辜的人,上帝會十倍地懲罰你。」
「閉嘴,牧師。」魯特加的聲音如鐵一般冰冷。
「我只是在保護小姐,主人。」
「我們不想再聽到你整個晚上都念叨什麼巫術、魔鬼。要麼閉嘴,要麼走開。」
牧師帶著他神聖的憤怒噘起嘴唇,魯特加吩咐姬熱拉回到碧雅特麗絲那兒去。
碧雅特麗絲對姬熱拉的歸來報以一個虛弱的微笑,然後馬上劇烈地抽搐起來。即便是茄科植物的藥力也制止不了抽搐了。最後碧雅特麗絲無力地倒在姬熱拉懷裡,她吃力地朝姬熱拉笑了笑。姬熱拉驚訝於這個女孩的力量,她曾經以為她是個軟弱的女孩。
「不會太久了。」碧雅特麗絲輕輕地喘著氣,「我已經遠遠地看見黑色的天使飛過來了。」她的嘴角微微向上抽動,「我原以為他看起來會像魯特加,可他不像。他很美,美得無法形容。」
「碧雅特麗絲,堅持住。」
「對死我並不感到難過,姬熱拉。活著對我來說,除了不幸還有什麼呢?上帝喚我去天堂是一種解脫,別難過,別讓羅薩難過。」
「魯特加要和你說話。」
「不,我不是想傷害他,我只是現在不想見他。」
「那麼至少讓羅薩來見見你吧。」
「羅薩不應該記住我這個樣子,」她嘶啞地笑了一聲,「多麼奇怪啊,離美妙的天堂,離造物主這麼近了,我還在受虛榮心的折磨。」
她整個身子蜷曲起來,上身從床單上傾斜下來,渾身痛苦地抽搐。她腹中翻江倒海,姬熱拉扶住她,從她那死灰般的臉上擦去血跡和污物。
「你一定要替我安慰羅薩,」碧雅特麗絲在姬熱拉給她擦臉時小聲說,「答應我。」
「我會的。」
「還有你一定要和魯特加好,如果你真像你說的那麼愛他。」
姬熱拉不知該說些什麼。
「上帝饒恕了我,沒讓我做魯特加的妻子,他可能會讓一個更合適的人來完成這件事。」碧雅特麗絲虛弱地笑著說。
「上帝會按他自己的意志行事的,」姬熱拉沒有提醒她的表姐貴族是不能和奴僕結婚的,他們只是讓她們幹活兒,他們極少愛上僕人,即使愛上也不會跟她們結婚。
碧雅特麗絲沉默了很久,姬熱拉不得不試探她的呼吸以確認她還活著。當她把頭湊近女孩嘴邊時,從那對沒有血色的嘴唇裡發出一聲微弱的請求。
「在我死之前,別離開我。」
姬熱拉憐愛地吻吻她表姐的臉:「你知道我會的。」
當姬熱拉在樓上守候在碧雅特麗絲身邊時,在大廳外面的私人接待室裡,魯特加、羅薩和阿德琳達默默地等待著。阿德琳達坐在火盆旁,今天她看起來不像平時那麼強硬,而顯得神色疲憊。魯特加站在一扇窗子旁,望著窗外的夜色沉思。羅薩在屋裡走來走去,桌上放著兩個空酒瓶,過量的酒精使羅薩的腳步左右搖擺,失去了平衡。他不時向門口張望,他的臉色發黑,嘴唇不停地囁嚅著。
「你們並不感到悲傷,」他突然說道,他的目光掃視著屋子裡其它兩個人,「你們並不悲傷。」他重重地坐在阿德琳達旁邊的板凳上。「我瞭解你。」他對那老女人說,「你從不憐憫任何人,但是你……」最後一句話是說給魯特加聽的,他在向魯特加控告,魯特加緩緩地從窗前轉過身來,冷冷地看了羅薩一眼。
「你喝醉了,羅薩,回到你的床上去。碧雅特麗絲不願見你,除了姬熱拉她誰也不見。你喝得再多也幫不了她。」
「你的心是石頭做的,魯特加,你的新娘就要死了。你傷心只是因為失去了你的政治聯姻。」
魯特加努力控制住情緒,沒有幾個人敢這樣對他說話。他並不是不能反擊。但是對於一個就要失去親人的人應該給予寬恕,況且這個人已經喝醉了酒。
「坐下,你這傻瓜。」阿德琳達命令羅薩。她盯著兩個男人,「你們的控訴幫不了我孫女,你們的哀慟也幫不了,不管你們是因為失去了愛人還是因為失去了權力。魯特加,我的主人,你清楚這決不會是因為疾病。有人不喜歡撒克森貴族的後裔和一個法蘭克武士結婚。」
「我並不是瞎子,夫人,也不是乳臭未乾的孩子。我很清楚斯特林的碧雅特麗絲是怎麼死的,當我找到那個對她的死負責的人的時候,你孫女的仇會報的。」
阿德琳達陰鬱地點點頭。她狠狠地看著羅薩,「這才是一個真正的男人說的話,就算你悲慟一年又有什麼用,還不如拿出一個復仇的行動。」
羅薩轉過身去。
「我要走了。」阿德琳達說,她從凳子上僵直地站起來,「既然我的孫女不需要我的任何安慰,我要去睡了。我太老了,經受不起在這漫漫長夜等待死神的到來。它馬上也要來找我了。」
自從他看到阿德琳達以來,魯特加第一次覺得她真的老了。當她走過去的時候,羅薩挺直了身子,但他們誰也沒有看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