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可憐的傢伙戀愛了,亞特心想。想不出還有什麼安慰的話語可說,他用力握一下拉摩的肩膀。「記住,給我十五分鐘,不多不少,然後製造混亂。」亞特開始往暗處移動。
「是,先生。」拉摩走向酒館,拉開大門消失在裡面。
亞特進入酒館後方的巷子,走不到三步就有一陣惡臭撲鼻而來。狹窄的巷弄顯然被當成廁所兼垃圾場。等今晚的這件事結束,他的靴子會極需清潔。
他抵達巷子深處,轉過轉角,來到一座荒蕪的庭院。酒館的廁所位在庭院一角。廚房門敞開著讓空氣流通,二樓的一扇窗戶亮著燈。
亞特一邊走向廚房門,一邊拉起大衣衣領遮住臉孔側面。如果有人注意到他,他可以冒充成風化區來找樂子的酒醉浪蕩子。
他找到後樓梯,一步兩階地奔向二樓。他在樓梯平台上聽到兩個男人在爭吵。激烈的爭吵聲是從幽暗走廊旁的一扇房門後面傳來的。
「聽我說,她是上等貨。我們可以用兩倍的價錢把她賣給薔薇街的那個老鴇。」
「我跟人家說好了,我不能說話不算話。我得顧慮到我的名聲。」
「我們這是做生意,大笨蛋,不是在玩有規則得遵守的紳士運動。賺錢才是重點,聽我說,我們把她賣給薔薇街的妓院老闆可以拿到更多──」
爭吵被一樓爆發的騷亂打斷,驚叫和吶喊在樓梯間裡迴響。亞特認出最響亮的那個聲音是拉摩發出的。
「失火了!廚房失火了!大家趕快逃命,這裡很快就要變成一片火海了!」
亞特聽到沉重的腳步聲走向房門,然後是類似桌子翻倒的重物落地聲。
他停在進入走廊後遇到的第一扇房門前,伸手嘗試轉動門把。門把一轉就動。他把門推開一半就暫停下來。直覺告訴他黑漆漆的房間裡沒有人。他走進房間,讓房門虛掩著。
「拉警報!」拉摩的吼叫聲從樓下傳來。「廚房裡的煙現在濃得伸手不見五指了。」
二樓走廊裡的第二扇房門猛地打開。躲在暗處的亞特看到一個彪形大漢出來,後面跟著一個獐頭鼠目的瘦子。房裡的燈光照出他們粗陋的衣服和不確定的表情。
「出了什麼事?」壯漢沒有特定對像地問。
「你聽到叫聲了。」瘦子徒勞地想繞過壯漢。「失火了,我可以聞到煙味,我們得離開這裡。」
「女孩怎麼辦?她太值錢,不能丟下她。」
「她不值得我賠上性命。」瘦子終於擠到走廊上,拔腿就往前樓梯跑。「如果你不嫌麻煩,你可以去背她出來。」
壯漢猶豫不決地回頭瞥向點著燈的房間。「真要命。」
不幸的是,貪婪勝出。壯漢轉身回到小房間,一分鐘後扛著一個不省人事的女子出來。
亞特來到走廊上。「讓我幫忙你英雄救美。」
壯漢憤怒地橫眉豎眼。「別擋路。」
「抱歉。」亞特讓開。
壯漢怒氣沖沖地快步走向前樓梯。亞特伸出一隻腳,同時用手刀朝壯漢的肩頸要害處砍了一下。
壯漢大吼一聲,左臂和大部分的左側身體都麻木起來。他被亞特伸出的那隻腳絆到,頭往前地倒下。他放開奈麗,伸出右臂,徒勞地試圖阻止自己摔倒。
亞特在壯漢倒地前及時接住奈麗,扛起她走向後樓梯。樓下傳來人們試圖從廚房門逃出的吵鬧聲。
一個人影出現在狹窄的樓梯上。
「人救到了嗎?」拉摩問,接著看到亞特肩上的女孩。「奈麗!她死了!」
「只是睡著了。可能是被下了迷藥。快,老兄,我們得快一點。」
拉摩二話不說地轉身下樓,亞特緊跟在後。
抵達一樓時,他們顯然是最後一批撤出酒館的人。廚房裡濃煙瀰漫。
「你在爐灶裡倒了太多煤油。」亞特在觀察後說。
「你沒說該倒多少。」拉摩不悅地回嘴。
「算了,有效就好。」
他們匆匆穿過庭院轉進巷子。有幾個人在街上徘徊,但驚慌的氣氛在迅速消散。只有湮沒有火使失火的假象打了折扣,亞特心想。他看到一個男子,可能是酒館老闆,遲疑不決地走回酒館。
「動作快。」亞特命令。
「是,先生。」
馬車就停在亞特指示的地點。至少那個女人遵守了命令。小強手持韁繩坐在駕駛座上,車門在亞特接近時猛地打開。
「你把她救出來了!」玫琳喊道。「謝天謝地!.」
她伸手幫忙亞特把奈麗弄進狹小的門口,拉摩跳上駕駛座接過韁繩。
亞特把奈麗送進車廂後準備跟進去。
「不要動,搶人的王八蛋,不然我要朝你的背脊開槍了。」
亞特認得那個聲音──那個瘦子。
「拉摩,快走!」亞特縱身躍進車廂,在身後帶上車門。
他伸手把玫琳從座椅拉到地板上,以免她的側影出現在窗口而成為目標。但不知何故,她極力抗拒。馬車突然啟動時,亞特感覺到她在拚命掙扎。她舉起手臂,他瞥見她手裡的小手槍,距離他的耳朵只有幾吋。
「不要!」他大吼,但知道為時已晚。他放開她,用雙手摀住耳朵。
白光一閃,在小小的車廂內,槍響有如炮聲般震耳欲聾。
亞特模模糊糊地感覺到馬車顛簸前行,但伴隨的車輪和馬蹄聲只是遙遠的嗡嗡聲。他睜開眼睛,看到玫琳焦急地注視著他。她的嘴唇在動,但她說的話他連一個字也聽不見。
她抓住他的肩膀搖晃他,她的嘴巴開了又閉。他明白她在問他是否安好。
「不好。」他說。他這會兒耳鳴得厲害,無法確定自己的音量有多大。他希望他在大吼大叫,因為他真的很想大吼大叫。「可惡,我一點也不好。我只能希望妳沒有使我永遠地耳聾。」
XXXXX
黃春菊、接骨木花和醋的氣味從敞開的門口飄出來。玫琳停下腳步,探頭望進小小的蒸餾室。
充滿燒瓶、研缽、研杵、大大小小的罐子,以及各種藥用乾燥花草。蒸餾室總是讓玫琳想到實驗室。她的姑姑穿著大圍裙俯身察看一個冒著氣泡的燒瓶,很容易被誤認成瘋狂的煉金術士。
「蓓妮姑姑?」
「等一下,親愛的。」蓓妮頭也不抬說。「我正在浸泡。」
玫琳不耐煩地在門口徘徊。「抱歉打擾妳,但我有件很重要的事想問問妳的意見。」
「沒問題。再過幾分鐘就好。這種藥水的藥效完全視花可以浸泡在醋中的時間而定。」
玫琳交抱雙臂,斜倚在門框上。姑姑在調製藥劑時催促她是沒有用的。拜蓓妮之賜,玫琳十分肯定她們家擁有全倫敦最多種類的鎮靜劑、補藥、藥膏和其它藥方。
蓓妮對她的藥劑非常狂熱。她聲稱自己有神經衰弱的毛病,總是在實驗新藥治她的病。她也很喜歡診斷其它人的類似毛病,然後根據他們的體質為他們調配特殊的藥方。
蓓妮花了許多時間研究治療神經疾病的各種煎劑和調劑的古老配方。她熟識倫敦的每個藥師,尤其是少數那幾個販賣稀有梵薩藥草的藥師。
玫琳如此容忍姑姑的嗜好只有兩個原因。第一是,蓓妮的藥方往往成效驚人。奈麗那天早上喝的藥草茶對她過度緊張的神經產生了神奇的鎮靜作用。
第二個原因是,沒有人比玫琳更瞭解偶爾像這樣分散一下注意力有多麼必要。將近一年前那個深夜發生的事,足以對最強韌的神經造成極大的負擔。過去幾天的惱人事件只有使情況更加惡化。
四十出頭的蓓妮是個文雅纖細、生氣勃勃、心思敏捷的迷人女子。多年前她曾經是社交界的寵兒,但在嫂嫂依莎去世後,她放棄社交界的光輝絢爛,接手照顧哥哥尚在襁褓中的女兒。
「好了。」蓓妮把燒瓶移離火焰,用濾網把瓶裡的藥水濾進一個盆子裡。「現在得讓它冷卻一小時。」
她一邊轉身,一邊在圍裙上擦手,銀藍色的眼睛裡閃著滿意的光彩。「妳想要跟我談什麼,親愛的?」
「韓亞特恐怕會說到做到地在今天下午來拜訪我們。」玫琳慢條斯理地說。
蓓妮聳起柳眉。「他不是打算來拜訪我們,親愛的。他想要拜訪的是妳。」
「就算是吧!但重點是,昨晚送我們平安回家後,他直截了當地說有些問題要問我。」
「問題?」
玫琳緩緩吐出口氣。「關於我怎麼會那麼瞭解他和他的事業。」
「不然還會是什麼。這也不能怪他,畢竟他費盡心血隱藏他私生活的許多層面。然後在某個夜晚,一個素未謀面的女子突然把他叫出他的俱樂部,要求他幫忙搭救她的女僕。在這過程中,她告知他她很清楚他不但是『夢幻閣樂園』的神秘業主,也是一位梵薩師父。任何與他相同處境的人,都會自然而然地感到惴惴不安。」
「他不大高興是可以確定的,我不指望我們會相談甚歡。但在他昨夜幫了我們那麼大的忙之後,我覺得今天拒絕見他會很無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