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特微微一笑。「正是。我勸兩位提防所有新認識的人。」
「不,不可能發生這種事。」葛南索的呼吸淺促紊亂。
費克文繃緊下顎。「韓亞特,如果歐查理不是你殺的,那麼兇手是誰?」
「問得好。」亞特心不在焉地啜一口紅酒。「我希望我很快就能回答你。在此期間,我們不得不假設,兇手接下來會找上你們兩個。這就是我今晚找你們來的原因。在你們死之前,我要你們知道簡凱玲的大仇已報。」
葛南索無助又激動地搖頭。「但是這個歹徒為什麼想要殺我們?」
「跟他殺害歐查理的理由相同,他希望轉移我對另一項計劃的心思。」亞特說。「我承認他成功地分散了我的注意力,我不能讓這種情況繼續下去。」
「你的另一項計劃是什麼?」費克文問。
「不干你的事。」亞特說。「我與你及葛南索的瓜葛暫時結束,事情的發展迫使我比原定計劃提早行動。目前我不得不滿足於知道你們兩個在天亮後,就會發現債主上門。」
「我完了。」葛南索喘息著說。「徹底完了。」
「對。」亞特走向門口。「這遠不足以彌補你們五年前做的事,但可以讓你們在寒冷的漫漫長夜有事可想。假設殺害歐查理的那個兇手沒有先殺了你們。」
「你該下地獄,可惡的混蛋東西!」費克文破口大罵。「你逃不掉的。」
「如果你覺得我在任何方面損及你的名譽,儘管叫你的助手來找我的助手恰談決鬥時間。」亞特輕聲說。
費克文氣得面紅耳赤,但不敢再多話。
亞特走出餐室,關上房門。他聽到東西砸在門板上的碎裂聲。大概是酒瓶。他走下後樓梯,進入霧濛濛的夜色中。
終於結束了。漫漫五年的等待、計劃和佈局都在今晚結束。歐查理死了。葛南索和費克文破產了,而且可能會死在冒充迪倫偉鬼魂的神秘歹徒手中。這樣應該夠了。
他發現自己在等待著,但什麼感覺都沒有。大仇已報的滿足呢?正義伸張的快感呢?心靈的平靜呢?
他聽到銀閣傳出掌聲,催眠術表演剛剛結束。
他恍然大悟自己過去五年來都處於催眠狀態。也許玫琳說的對,也許他古怪到了極點。哪個頭腦清楚、神志正常的人,會花五年的時間去計劃復仇?
他知道答案:除了復仇以外就沒有更重要的事可以讓他活著的人就會。
那個陰鬱的領悟像沒有前途的灰暗濃霧一樣籠罩住他,只是壓在靈魂上更沉重。他走出遊樂園的西門,走向排列在陰影中等候的出租馬車。
看到停在街邊的黑色小馬車使他戛然止步。
「可惡!」
他心中的空虛突然被憤怒填滿。她不該在這裡的。
他走向馬車。駕駛座上的拉摩在他靠近時,招呼他。「真是對不住,韓先生。我想要說服她不要跟蹤你,但她就是不聽。」
「我們改天再來討論你該聽命於誰的問題,拉摩。」
他拉開車門,鑽進沒有亮燈的車廂裡。
「亞特,」玫琳哽咽道,但他無法立即分辨那是什麼情緒造成的。「你今晚和那兩個人見面──葛南索和費克文。不必否認了。」
他在她對面坐下。她戴著面紗,放在膝頭的雙手緊握成拳頭。他看不到她的表情,但感覺得出她的緊張。
「根本沒打算否認。」他說。
「你怎麼可以這樣對我?」
她的勃然大怒使他怔了幾秒。「我對妳怎麼了?」
「你甚至沒有基於禮貌地告知我你今晚的計劃。要不是颯奇正好提到你差人送信給兩位紳士,約他們見面談事情,我根本不會知道你要做什麼。你怎麼可以不告訴我就做這種事?」
她的憤怒令他大惑不解。「我與葛南索及費克文的事與妳無關。」
「你告訴他們,他們即將身敗名裂,對不對?」
「對。」
「可惡,你有可能送命呀!」
「不大可能,一切都在我的掌控之中。」
「天啊!亞特,你安排與你的兩個死敵攤牌,但是你甚至沒有帶颯奇去保護你。」
「我向妳保證,颯奇沒有必要在場。」
「你沒有權利冒這種險。萬一事情出了差錯呢?」她越說越激動。「萬一葛南索或費克文要求與你決鬥呢?」
她的憤怒令他不安又有點好奇,他發覺她過度替他緊張。「葛南索及費克文不是那種會冒生命危險與人決鬥的人。如果是,我早就向他們挑戰了。玫琳,不要這麼激動。」
「不要激動?你怎麼會有這種建議?萬一他們之中的一個,當場掏出手槍打死你呢?」
「我並非毫無準備。」他安撫道。「也許我不該提醒妳我的缺點,但我畢竟是梵薩人,想要殺我沒有那麼容易。」
「你該死的梵薩訓練防不了子彈,亞特。迪倫偉是梵薩人,但我用一支手槍就杷他打死在他自家二樓的走廊上了。」
馬車在前進,但車內的死寂似乎掩蓋了車輪聲與馬蹄聲。玫琳聽著自己的認罪告白在車廂內迴響,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瘋了。這麼多個月來,她一直嚴守著這個可以使她被吊死或流放的秘密,這會兒卻在激烈的爭吵中脫口而出。
「原來謠傳和猜測都是正確的,」亞特若有所思地說。「射殺他的人果真是妳。」
她絞著雙手。「是的。」
「那個不斷出現的噩夢,我猜它相當精確地描述出那夜發生的事。」
「是的。我沒有告訴你的另一部分。」
「妳射殺迪倫偉的那部分。」
「是的。」
他凝視著她。「妳也沒有告訴我,妳為什麼在房子著火時,急於打開臥室的門鎖。」
「蓓妮在那間臥室裡。」
短暫的死寂。
「真要命!」亞特思索片刻。「她怎麼會被鎖在那間臥室裡?」最後他問。
「那一夜倫偉在毒死爸爸後,綁架了她。」她低頭看著自己握拳的手。「他把她帶到他家,綁住她的手腳,塞住她的嘴巴,把她留在那裡準備讓她被大火活活燒死。」
「妳怎麼找到她的?」
「我發現爸爸時,他還沒有斷氣。他告訴我倫偉綁走了蓓妮,最後一定會找上我。他告訴我迅速果斷的行動是我唯一的希望,他要我牢記他傳授我的梵薩之道。」
「妳怎麼做?」
「我跟蹤倫偉到他家。等我抵達時,他已經在實驗室放了火,正打算在樓下的廚房再放一把火。我進入花園,抬頭看到蓓妮的臉出現在二樓臥室的窗戶裡。她設法杷自己拖到了那裡,但她的手仍然被綁著。她沒辦法打開窗戶,而我沒有辦法爬到那上面去。」
「於是妳進入屋內?」
「是的,我別無選擇。」她閉一下眼睛。「倫偉還在廚房,他沒有聽到我進去。我登上樓梯,沿著走廊來到臥室門外。走廊上很暗,只有後樓梯傳來火光。」
「妳發現房門鎖著。」
她點頭。「我嘗試用髮夾開鎖。我可以聽到大火辟啪作響,我知道我的時間不多。然後他突然出現在走廊上,他一定是看到我上樓。」
「他對妳說了什麼?」
「他看到我蹲在臥室門鎖前時,放聲大笑。他舉起鑰匙,再度放聲大笑。『妳需要的是這個嗎?』他問。」
「妳說了什麼?」
「什麼都沒說。我透過面紗注視他。手槍就在我身旁的地板上,被斗篷下襬遮著,他沒有看到它。爸爸說我不可以猶豫,因為倫偉是梵薩人。所以我什麼都沒說,直接伸手抓起手槍朝他開槍。要知道,他離我只有兩碼遠,正大步走向我,像惡魔一樣大笑著。我不能失手。我不敢失手。」
「然後妳撿起鑰匙,打開門鎖,救出妳姑姑。」
「是的。」
「妳真的很不可思議,親愛的。」
她凝視著他。「我這輩子從來沒有那樣害怕過。」
「那當然。這就是令人吃驚的地方。我不想讓妳多談這件事,但我必須再問妳一次,由於妳和妳姑姑,是最後看到倫偉活著的人,妳百分之百確定他在那一夜死了嗎?」
她打個哆嗦。「是的。蓓妮逼我們中途停下來讓她確定他死了。她說我們不能有任何失誤,因為他是一個瘋狂又危險的人。」
「而且非常狡猾。」
她鎮定心神,堅決地看他一眼。「幾乎跟你一樣精明狡猾,先生。但再精明狡猾也躲不過子彈。」
「我瞭解妳的意思,也謝謝妳的關切。」
「可惡,亞特,不要把我當成沒腦筋的白癡。我知道在近距離發射的子彈,可以把人的胸膛變成什麼樣子。」
「的確。妳為什麼選在這個時候,告訴我那一夜真正發生的事?」
她渾身一僵。「我向你保證,我沒有打算承認殺人。」
「自衛。」
「對,但未必每個人都會相信,亞特。」
「我就相信。」
「請別見怪,但你在聽說我是殺人兇手時,似乎一點也不驚訝。」
他淡淡一笑。「無疑是因為那早在預料之中,我早就肯定射殺迪倫偉的人不是妳就是妳的姑姑。在妳們兩個之中,我會打賭是妳。蓓妮會用毒藥殺人,而不是手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