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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頁     歐倩兮

  曼兒體內的那條靈魂像變色的天與海,奔騰澎湃,不可遏抑。不,不,不能再留在這裡,曼兒因此而病危,而他們為了保她的命,以靈龍做犧牲……那靈魂奮然掙扎,必須出去,必須離開,救曼兒,救靈龍!

  所有醫療儀器都打開了,點點閃光,鳴鳴響動,醫師穿手術衣罩頭罩臉,將靈龍團團圍住,手上的刀光無比刺眼,燈下裸露著靈龍的胸膛,那刀,那刀朝他中心劃下去……

  不……

  那靈魂狂嘯,石破天驚地爆發力量--刀械霎時化成碎屑,銀光四濺,整座手術室,整座醫院,整個天地,頓然風起雲動,天旋地轉。那靈魂在撕裂、曲折、翻騰的痛苦裡衝出曼兒的軀體,衝出人的有限生命的制約,衝出一時一地的限制,翻入朗朗的乾坤,回而宇宙時空的洪流裡。

  --曼兒覺得她整個人在劇烈的晃蕩,好像有個巨人拈著她用力甩動,他們在可怕的風雲裡跌來撞去,曼兒滿耳聽到的都是尖叫哭喊……

  飛機在往下掉!

  他們要墜毀了,往喜馬拉雅群山裡飛旋而去。曼兒撞回座椅上,胸痛又發作了,喘不了氣,喘不了氣……

  飛機旋轉著、震動著、衝著,然後搖搖晃晃拉高起來,像個醉了三百年剛醒過的酒鬼,在那兒顛著、抖著,但是好歹漸漸地穩住了身勢。

  「行行好,別再叫了。」尼泊爾駕駛回頭對她們吼,他自己也在急喘,下巴抖得八成一根煙都叨不住。「我可不想再來一場高空特技表演!」

  曼兒慢慢溜下位置,在走道上摸索著,找到藍藍,她爬進曼兒懷裡,嚇得哭也哭不出來了,只是干噎氣。曼兒自己哆嗦得不停,仍然拍著好友的背,極力安撫她,也像安撫自己。

  「好了,藍藍,沒有事,剛才……」曼兒大口吞了一下口水。「剛才只是氣流不穩定,飛機稍微失控,現在沒事了。」

  藍藍這才哇地一聲,大哭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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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憐的藍藍,經過那次九霄驚魂記,她現在連鞦韆蕩高一點都支持不了!

  一個多月後,曼兒在自家客廳與藍藍通過電話,擱下話筒,靠在藍沙發上這麼想。尼泊爾畢業之旅,就因為最後這場飛機意外,使得大家敗興而歸,據說好些同學所受的驚嚇,到現在還恢復不了。

  就像她自己……

  不,曼兒怔忡地搖頭,她的心情和飛機事故不太相關,那是一種沒有名目,無端端的憂鬱,一顆心幽幽的、柔柔的牽痛,卻不知為什麼。

  為什麼想掉淚?為什麼想呼喚?在空虛中彷徨,哀愁而無法自抑?尤其一個人獨自坐在夜裡,隔著窗看見廊外的冬青樹,在月色下只是綽約的影子,卻總是挑起一種強烈而傷心的思念,彷彿她在思念一個人,想著他,惦著他,如此著急,然而不知他在哪裡?

  曼兒的心絞動著,她慢慢俯下身,把臉放在大理石几面上,幾面冰涼的,像絕望的心思。她的眼淚流了一臉。

  夜夜都是如此。從尼泊爾回到上海之後,她像變了一個人,藍藍是這麼對她說的,連遠在美國的爸媽也似乎感到疑惑,他們在趕辦手續,要盡快把她接過去。

  曼兒自己也不能夠瞭解--她並沒有任何憂鬱的理由,但是她也無法感到快樂,她的心沒法子收拾整齊。多少次了,夜裡醒來,發現自己在睡夢中把枕頭都哭濕了,總是作同樣一個夢,夢裡同樣有一個人……

  波浪般的頭髮落在眉上,遮去一隻眼睛,用另一隻眼睛凝睇著她,眼底有一抹溫柔的微藍,他在等待等她,向她期盼地伸出手……

  靈龍!

  曼兒叫著這個名字驚醒過來,把被子擁在胸口像擁住心愛的人,不住地悠悠顫悸。窗上的月光像一縷呼喚,她抬起淚臉望出去,又是冬青樹輕曳的影子,然而不是她家的那一株,是隔著牆與樹籬的另一株,佇立在鄰家幽深的庭園裡。

  鄰家幽深的庭園……一股牽動,一股感應太強烈了,湧上她心頭,在她全身抽搐,她痛苦似地在床上輾轉反側。

  靈龍!她突然不由自主地大叫,整個身子滾燙起來,眼前彷彿出現熊熊的火焰,火焰裡是一座書樓,有一條影子在那裡頭……

  曼兒倉皇從床上跳起來,沒命的往樓下跑,跑出後門,跑過院子,整個腦海全是飛掠回來的記憶,一幕幕,一場場,電光閃爍,清晰迅疾……她全記起來了,一切一切,靈龍、喇嘛、換心手術,然後,然後……

  一股熱焰撲向曼兒,她猛抬頭,樹籬另一端,鄰家的書樓在燃燒,千百條飛竄的火舌宛如向夜空狂笑。曼兒嚇得魂飛魄散,口裡、心裡、腦子裡都在竭力呼喊……

  靈龍,靈龍!快逃命,快離開書樓!

  她鑽過樹籬洞,又跌又衝地朝書樓跑去,然而來不及了,她聽到轟然一響,整座書樓在火海裡傾圮下來,成了一堆憤怒枯紅的屍骨。

  曼兒跪倒在露濕的草地,捧著胸口撕了心般地哭泣。她遲了一步,她不能相信她才剛想起靈龍,轉瞬間又失去靈龍,她不能承受這無情的安排。

  「曼兒……」

  一個沙啞低柔的聲音叫著她,她霍地回過頭,朦朧淚眼見而冬青樹下一道搖搖擺擺的人影,條長,高逸……那麼熟悉,那麼親愛!

  她的心腑掀騰起來,從地上爬起,嚶嚀一聲向前跑,一直跑,伸出雙手,撲入那人懷抱裡。

  「靈龍……」曼兒又是哭又是叫又是笑。「我以為我失去你了!」

  靈龍把她擁住,戰慄、哽塞,如夢如真,在她發上耳語:「曼兒,真的是妳?真的有妳嗎?」他的熱淚一顆顆落在她的頭髮裡。「我半昏半醒,以為一切只是夢境,都是虛幻的,突然聽到妳的呼喊,叫我逃命,我跑出書樓的時候,恍惚想起了一切,但是不敢相信……」

  曼兒把他緊抱住,隨即又鬆開來,急急地上下摸索他,問他:「你都好好的,平安無恙,是不是?」

  靈龍慢慢點頭,他打著顫,然而身軀是溫熱,健康,有力的。「妳也好好的,沒有病痛,沒有意外?」

  曼兒笑著流眼淚,重又把他摟住,發誓永遠,永遠也不把他放開。「我好好的,但是什麼都想不起來,只覺得傷心,無比的傷心,直而剛才依稀聽到一種呼喚,突然間我知道那就是你了……」

  他捧起她的臉,在她唇上低問:「曼兒,曼兒,這一切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她吻他,喃喃道:「我不知道,」又吻他,唇與他纏綿,依然是那種醉心滿足的感覺。「也許我們要很久很久以後才能夠瞭解,」她一雙手把他箍得更緊更牢。「現在我只知道…:我愛你,我永遠也不要和你分離。」

  無數快樂與美滿的感覺像天上的星,一顆一顆接二連三在靈龍的胸中亮了起來,使他的生命整個發起光來。他擁抱曼兒許諾道:

  「我愛妳……我永遠也不會離開妳。」

  滿天還是繁星,然而遠遠的傳來了一陣柔悅悠長之音,宛如殷殷地在祝福,那是黎明前的鐘聲,好像在近處,又好像在千里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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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域佛國,鐘聲不斷。

  大風獵獵把喇嘛的紅衣吹得高高揚了起來。

  赫定仰望夜空,忍不住又嗟歎:「可惜他慧性湛深,竟一時迷失菩提……」

  甘珠國老手持一串琥珀念珠,冥思片刻,悠然開口道:「赫定,你可知我的悟解?這或許不是德機迷失菩提,而是他甘心投入情業,他雖有佛性,畢竟為人,也有人性,他所作所為正是有上有肉的人性之現。」

  「但因此毀失修持,這……」

  甘珠國老凝目看著黎明前的穹天,說道:「唯有通過人的惑業,才能進入佛心,也許這正是他在修成正果當中必須歷練的一步……你我何嘗不是?」

  赫定默想了半天,又淒然道:「不知如今他魂魄何在?」

  國老玄思而答:「或在男身,或在女身,有情天地,無所不在。」

  赫定深深一歎,以無限慕念的口吻道:「他何時返回十萬珠,再做我子民的明師,度我眾生?」

  國老回首望著十萬珠大殿,夷然道:「他會回來的……有朝一日,他總會回來的。」

  赫定隨國老一雙目光,遙看大殿,隱隱可見一股明光透出殿口。那是十萬聖珠所散發的輝芒,沒有人知道它是怎麼出現在德機舊日的坐榻上的,只知它端然守在座上,彷彿等候著主人,夜裡便發出光來。

  它總在黑夜裡發光。

  後記:德機喇嘛這號人物,原擬只是書中一個過客,但我寫著寫著,卻無法收筆。德機的動人心處,在於他選擇實實在在的做一個人。我不知道我有沒有表達得好,但我恐怕會一直記得,寫他的時候,受他感動的那種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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