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星期一首,像唱歌一樣,小棋都背熟了。
令棋啼笑皆非,"我有種感覺,小棋自從認識你之後,再也不能做一個正常的孩子。"
誰說不是,這只有我知道。一寫完功課,合上手冊,看到冊子封面印著的號碼是三七二四。
三七二四,化了灰也記得,這是安琪那保管箱號碼。
"'這是什麼?"一驚問小棋。
"學生編號,每個學生都有一個編號。"
"你的號碼是三七之四多"這麼巧,竟有這麼巧?
小棋點點頭,晶瑩的雙眼看著我,像是要看穿我腦袋,小棋是我的紅顏知己。
安琪,我默默地念,安琪,你還有什麼話要同我說,安淇。如果沒有,請你安息。
我都明白了。
你使我知道真相,是為著要我死心,好叫我從頭開始。
"方叔。"小棋叫我,"方叔。"
我深深歎口氣,握住她雙手。
天氣暖了。
小棋連"天長路遠魂飛沓,夢魂不到關山難"都學會了。
老周的二妹與妹夫回來度假,設宴招待。
特地去租了只遊艇,玩半日,所費無幾,卻顯得鄭重別緻,他們一家人對生活的態度,一直喜氣洋洋,為我所佩服。
大家全體告一口假,出海遊玩。
才春天罷了,海面已擠滿船隻,熱鬧之處,不下於星期日早上的茶館。老周對我說:"陪令棋下水吧。"。
令棋換上一件檸檬黃發光漆顏色的泳衣,身材之好,出乎意料,一向含蓄的她今日忽然炫耀,效果額外驚人。。
下水還早些,但為什麼不呢,至要緊是好玩。
令棋的二姐二姐夫十分健談兼夾風趣,一直陪我閒聊,小棋坐在我旁邊,只有令棋,在甲板曬太陽,害我要費神用一隻眼睛吊住她。
忽然她躍下水去,朝太陽游擊。
我忍不住,站起來,伏在欄杆上去看她。
老周他們相視而笑。
不遠之處泊有一隻流線型最新式的船,長約五十公分,上面音樂開得震天響。時髦男女不住扭動跳舞,其中幾個見令棋游近,竟伸手召她。
是一種直覺,我渾身緊張起來肌肉抽搐。"。
為什麼?
船上漆著的名號是安德利安。
A!
我呆呆看著令棋胡安德利安號游近。
"是他了。"
我轉頭,小棋不知在什麼時候已經來到我身後。
我著魔似問:"是誰?"
"快過去,"小棋說,"快過去帶她回來,去呀。"
我還在發怔。
小棋伸手推我,"去呀,你不是一直想知道他是誰?"
一激動,顧不得上身有棉背心,下身有牛仔褲,飛身跳下海水,朝令棋游去。
不知是哪裡來的力氣,衣服下水後失重,卻不顧一切,一支箭般朝令棋射去,水花飛濺。
不但老周他們鼓起掌來,對船的人也歡呼,令棋詫異的往回看,見是我,停在水裡,十二分驚奇。
必須承認,水中的她,似一朵芙蓉。
我竭力伸手出去,抓住她,傻傻地看車她。
她先是駭笑,繼而溫柔地拉住我的手。
安德利安號上的年輕男女叫我們:"歡迎歡迎,歡迎所有戀人。"
我與令棋上了安德利安號。一個皮膚已曬成棕色的男子迎上來。一照面,第六感覺已告訴我他是誰。心平氣和地說;"閣下定是安德利安。"
他一怔,隨即籟灑地笑,''正是,在下姓歐。"
令棋遞給我一塊大毛巾,我取過擦擦頭髮,同令棋說:"請給我取一杯拔蘭地暖身。"
令棋走開。
安德利安歐笑笑:"大男人不難做,要美麗的小姐服從你,可就難了。"
我看著他,只覺他條件勝我千萬倍,要人有人,要財有財,如果真是他,如何能怪安琪捨我而去。
我平靜地問:"歐先生可認識陳安琪?"
他怔住,表情很古怪,有兩個可能:一是一時想不起陳安淇,二是不明何以陌生人,一照臉便提起陳安琪。
這是只歡樂遊艇,人們說著笑著,不停喝不停吃,一邊跳一邊唱,但我心中沒有半絲快樂。
"陳安琪?"安德利安歐不置信的反問。
'是,安琪。"我聲音很溫和。"你是她什麼人?這句話證明他認識她。
"你是她的…朋友吧。"
"是,但安淇已經去世。"我看著他,"一年多了。"
"你是--"再大方的他也起了疑心。
'我姓方。
"啊。"他立刻明白了,感光那麼快,反應迅速,馬上退後一步。,他的思想起了聯鎖反應,隨即又想到安琪已經不在,我倆不成情敵,表情又鬆懈下來。
"你是A?" 我說。
他點點火"請到艙裡來"
他給我∼杯酒。
渾身濕漉漉,我也不覺得凍。
他問:"你都知道了?"
"她托人把真相告訴我,不忍再瞞我。"這是實話。
隔了∼會他問:"你承認人有變心的權利?"
"我承認她有選擇權。'。
"我們倆在扎幌見面,乘不同的班機分手,結果飛機失事。"歐的聲音有一絲遺憾。
"你打算同她結婚?"
他揚起一條濃眉,"結婚?"
我心平氣和,"她是一個好女子,你把她自我處帶走,不想予她一個正常的家?"
"但安淇不要正常的家,她不想上班下班煮三餐,她先厭倦這一切,才決定跟我走,你至今不明白?"
我忍不住問:'"那你打算怎麼做?"
"什麼都不做,"他聳聳肩,'我最大的本事便是什麼都不做過其∼生。'"
再傻我也明白了。這種意境不是我可以瞭解,我只是一個平凡人。
厭倦之後就分手,能過多久就多久,他們追求的,是歡樂。
這時令棋已探頭進來,"方,你在這裡。"歐籟灑地伸伸手,"多麼漂亮的小姐,彼此彼此。"
"安德利安--"∼位金髮女郎叫他,身隨聲至,蛇般纏上他身子與他接吻。
我同令棋說:"我們走吧。"
安淇錯愛了他。。'我太知道安琪,她不過希祈在過分沉悶的生活中得到些許色彩,她並不擅玩,她高估自己,結局是悲慘的。
我與今棋游返自己的船。小棋大力地拍手。我擁緊她,她又幫我一次大忙。周太太笑,"你看方多緊張,捨命撲出去把你 拉回來"
老周也笑,"瘋了,我從不知他能游得這麼快,似水怪。'。、
二姐夫說:"現在追女孩子簡直講拼老命嘛,
幸虧一年前已娶了老婆。"二姐白他一眼,"那船上有惡魔?
令棋不語/
我去艙內換衣服。
安琪,多謝把一切真相透露,你原不必如此,你原可在我心底永遠留一個好印象,讓我永生懷念你。
深深歎口氣。
小棋張望我,"小阿姨,方叔叫你進來。"
小棋是整件事的主謀,這小傢伙,真愛煞了她。。
令棋坐在我對面,我使勁搔濕頭髮。
"幹麼眾目睽睽下發神經?'
我傻笑:"要不不做,要就有證人。"
她側著頭,不置信沉悶的老木頭忽然變得滑溜。
我終於說:"我不能失去你,真的不能。"
小棋把這些全聽在耳內,隨即用稚嫩的聲音出去張揚,'我不能失去你,我不能失去你,我不能失去你。"像一支流行曲。。大人們齊齊說"噓--"
是安琪給我新生。
我沒有錯愛她。
雙目又一次潤濕。
(完)
為著舊時
下午五點就出來了。
沒有通知人,也自然沒有人接。
並沒有實時去找投宿的地方,只在市中心閒蕩。
人,無數的人擠在街上,從來沒有看見過那麼多的人,猛然驚醒是下班時分。
年輕人特別多,走路都有一種特殊的節奏,衣服磨擦的聲音,刷刷刷,像軍隊。
他們都要到什麼地方去呢?是事業的巔峰,抑或理想的國度?
真羨慕,那麼整齊那麼漂亮,女郎們一式的濃妝短髮套裝高跟鞋,令局外人自慚
形穢。
坐在咖啡座叫杯礦泉水,發了許久的呆。
到什麼地方去呢?
銀行已經休息,沒有現款怎麼走路?
可以覺察到,這兩年來,社會已發生許多變化,短短二十多個月,對別人來說,
不過是平常的數百天,但對我來說,恍然隔世。
疲倦的站起來,該去投靠什麼人呢?
先得問問自己,最想見的是什麼人?
找到公用電話,還得細看使用指示,放下硬幣,撥動號碼。
熟悉的聲音來接聽電話。
我僵硬的面部肌肉略為鬆弛,露出一絲笑容,低聲問:「菊新,菊新?」
對方呆了一呆。「請你等一等。」然後提高聲音:「媽媽媽媽,你的電話。」
媽媽。
是菊新的孩子。聲音同菊新一模一樣,那小女孩不過三、四歲模樣,怎麼大得這
麼快?天忽明忽滅,孩童忽小忽大,呵,時間就這樣溜走。
「哪一位?」
「菊新,我就是湯毓駿。」
她沒有實時作出反應,足足靜默三秒鐘,我緊張的等她開口。
菊新歡呼。「你在哪裡?」她一腔熱誠盡發揮在這四個字中。
老好菊新。
上帝可憐我,給我菊新。
「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