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希望你不要生我的氣。」她說:「怎麼樣?」
「你這樣說,我真是無從氣起。」我笑了,「我誤會了。」
「你也不會怪我表姊?」她問。
「不會。」我說:「她真是熱心人,也非常關心你。」
「她老是認為我不懂得照顧自己。」文采搖搖頭。
「你真的沒有要好的男朋友?」我還一直在問她。
「沒有。」她答。
「像我這樣的呢?」我問。
「很多。」她笑。
我點點頭,看樣子,我還得經過一番競爭才行。
「坐在家裡談話不是很好?我不喜歡在外到處走。」
「擠在人群裡太沒意思。」我說:「你這點意見與我相同。」
「做朋友,總點共同點吧?不然怎麼行啊。」她說。
在這時候門鈴忽然響了,文采看看我,我站起來去開門。
她為什麼看著我。
是不是懷疑來的人是我的女朋友?她還相信那些謠言。
我是問心無愧的,我拉開了門,門外站的是阿麗。
她拿著一盒蛋糕,兩本課本,站在那裡,探頭深腦的。
「咦,進來呀。」我說。
我心裡暗喜,這一下子,我可以讓文采知道我那些「女客」的真面目了。
「你有客人,大哥。」
「進來別鬼祟,」我笑道:「你就是專門會這樣。」
阿麗進來,坐下,忽然之間眼圈就紅了起來,哭了。
阿麗很少哭,這才是第二次,我很是尷尬,又不知就裡。
「幹麼,你?」我問她。
「我的國文不及格。」她說。
「該死!」我說:「那怎麼辦?給不給補考呢?」
「准補考,但是母親說,如果不升班,她就趕我走。」
我看文采,文采忍不住笑了,她不好意思的低下頭。
「阿麗,你真該慚愧!你上學期的國文是第一名!」
「是的,但是國文老師要轉校了,我又沒有溫習……」
「你現在預備怎麼樣?」我問她:「找我幫你忙?」
「是的,」她無精打采,「我明天才來吧,你又沒空。」
「來得及補嗎?」我問。
「還可以的。」她答。
「你那體育老師呢?」我問。
「別提了,」阿麗的聲音像蚊子,「現在還沒出院呢。」
我跟文采道:「這孩子的國文教師便是你姊夫阿關。」
「是嗎?」文采問。
阿麗看我一眼,暗示我不要再說下去,我當然明白。
反正他們也完蛋了。我應該說:阿麗對阿關已經完了。
文采問:「一共有幾課國文呢?或者我能幫你。」
如果文采一直是這麼熱心,難怪她抽不出空來見我。
阿麗搖搖頭,「才九課,但是都要背,補考在一星期內舉行。」
「這麼急?那可有點麻煩了。」文采說:「我也是當教師的。」
阿麗說:「你真溫柔,我們學校裡的女教師,都凶神惡煞。」
「阿麗──」我阻止她。
這孩子真會拍馬屁,實在太靈精了,我看出她的企圖不良。
她大概是想文采替她補習吧,所以一口甜言蜜語。
「真的,這位姐姐,一看上去就知道人好。」
我白她一眼。
「大哥,你有了女朋友,也不告訴我們。」她還在說。
文采道:「我們不是那種朋友,不過大家談得來罷了。」
阿麗說:「但是大哥這裡,從來沒有女客上門的哩?」
阿麗拚命替我宣傳。
「你不是女客嗎?」文采問:「難道你是男孩子?」
「我怎麼能算?」阿麗笑,「我們是他的學生。」
文采看我,臉上有一付「原來如此」的表情。
看樣子雖然她一直說「我們只是朋友」,倒也蠻關心我的私生活,這是女人的通病吧?居然文采也不例外。
我解釋,「這些孩子一直來這裡,最近因為考試,除了幾個老來的,其他的都失了蹤,到了暑假,這裡更擠滿了人。」
阿麗說:「是的,暑假這裡是我們俱樂部。」她拍手。
「暑假?」我瞅她一眼,「你還是好好的準備考試吧。」
文采說:「可憐的孩子。」
「孩子?」阿麗說:「我不小了。」
她穿著雪白的短裙,兩條腿修長美麗,是的,她不小了。
但是我從來沒有把她當過大人,在我眼中,她、永遠是孩子。
我說:「阿麗,你別閒聊了,趕快打開國文課本吧。」
「怎麼好意思呢?你們談吧,我還是回家去的好。」
「沒有關係──」文采說。
門鈴又響了。
我聳聳肩,「對不起,我這裡就是這樣,俱樂部!」
阿麗說:「我們對他們說的,大哥現在沒有空了,大哥……」
「你真多事!」我去把門打開,門外站著小明。
「大哥,你有客人──?」他看到阿麗,呆住了。
阿麗說:「我要走了,大哥,蛋糕是請你與姐姐吃的。」
「慢著,」我說:「無功不受祿呢,你可別這麼客氣。」
小明問:「阿麗,你是不是要補考國文?」他還是關心她的。
阿麗點點頭。
小明說:「我這次考得不錯,我來幫你溫習吧。」
阿麗看看我,又看看小明,不響,我看出她心裡是願意的。
「好啦,小明幫你再理想沒有啦,小明,你送阿麗。」
「好的。」小明答應得很快。
「阿麗,」我說:「乖一點,知道嗎?好好的考試。」
小明大喜過望的把阿麗送走,也沒說他為何來找我。
我把門關上,鬆了一口氣。
文采笑了,「那個男孩子,是阿麗的男朋友嗎?」
「以前是,後來不是了,看樣子現在又是了。」
文采搖搖頭,「沒想到孩子們也有這麼複雜的感情。」
「可不是?把我真弄得頭昏腦脹的。」我笑。
她微笑,「剛剛我們聊到哪裡,忘了。」她看著我。
「是的,我們說到情願在屋子裡談談話。」我提醒她。
但是這個時候,門鈴又響了。
「我的天,」我說:「這一下子又是誰呢?」我去開門。
門外站著一個小伙子,頭髮老長,我不認得他。
「找誰?」我問。
「阿麗在不在?」他心急的問?「她媽媽說她在這裡。」
「不在。」我說:「她要補考,你別去麻煩她,知道嗎?」
「你是大哥是不是?」他問:「他們都這樣叫你?」
「是的,他們都這樣叫我。」我說:「你有什麼事?」
「沒有,放暑假,我可以來這裡玩嗎?」他問。
我說:「不可以,我今年暑假很忙,你去告訴別的孩子,叫他們也別來了。」
「對不起大哥──」那個男孩子還想說話。
我已經把門關上,我搖搖頭,不知道好氣還是好笑。
我說:「看在別人眼內,我必然是個問題人物。『大哥』彷彿是黑社會頭子,阿麗這些女孩子是我的──?」
文采笑了,「不會的,這班孩子,都很天真可愛。──」
「就是為了這個原因,才讓他們來的,現在可──」
「你是不是又聽了我表姐什麼話?」文采問我。
「是的,她說有人告訴你,我這裡常有女人進進出出。」
「人家是這麼說,可是我怎麼會相信呢?」她笑說。
「你不相信就好了,那些人,真是無聊,喜歡造謠。」
「你不是說不生氣的?」文采問。
「除非你答應我出去吃一頓晚飯,把你表姐表姐夫都請出去。」
「好的,但是下次別再威脅我了。」她柔和的說。
她是很漂亮的一個女孩子,我實在是已經愛上她了。
當天夜裡,我們把關先生太太兩位請了出來吃一頓飯。
關太太是個很熱心的人,我不可以怪她,我原諒她。
至少我可以與文采通電話。
或者應該在家門口懸個牌子,謝絕那些來訪的孩子。
他們已經長大了,而且喪失了很多以前的天真。
他們現在變成了我的負擔,叫我真是受不了。
那天我回去,鬆了一口氣,躺在床上,想著美好的將來。
一連幾天都心情愉快。
工作效率特別高。
阿麗來看我,她坐在那裡,兩隻手疊在膝蓋上。
「補考完了嗎?」我問她。
「考好了。」
「成績呢?」我問。
「你去問問你的朋友關先生,不就知道了?」她反問。
看她的樣子,彷彿很有一點把握,可以升級了。
「這幾天,是誰幫你補習的?」我問她:「你自己用功了?」
「沒有,小明來幫我的。」她低聲說:「沒想到是他。」
我有點數目了,「其實小明一直是不錯的,只是你疏遠他。」
「我也不知道,我彷彿長大了很多,不再幻想了。」
「幻想也沒什麼不對,不過千萬別把不可能的事當作可以實現的,那就糟糕了。」我說。
「你連教訓我的時間也沒有了,大哥,你現在可忙得很。」
「我不能一直當你的褓姆,是不是?」我反問她。
「當然,或者我是苛求了一點。文小姐是個好人。」
「謝謝你。」
「後來我就曉得,年紀大了就不可以常常去麻煩別人,我有點懊悔,早知如此,不如不長大。」
「怎麼可以不長大?」我笑。
「就是這樣才慘。」她說:「我就快十七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