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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頁     亦舒

  到了機場,傭人抱著孩子來接,不見爸媽,我倒不在意,妻倒動問了。

  傭人說:「二少爺與二少奶奶離了婚,老爺氣得臉都黃了,病在那裡呢。」

  我一震,「那麼太太呢?」

  「太太也不自在。」

  我與妻面面相襯,作聲不得。

  我隔了多久才跌腳道:「搞什麼鬼?」

  到了家,媽媽鐵青著臉。

  她說:「是思恩不好,去玩洋女人,被偵探拍下了照片,蘭花也不說什麼,把那照片寄了給我們看,離了婚──這般不忍得氣!也怪不得她,年紀輕,換了是我,也受不了,沒的故著頂好上佳的花不要,去惹一身騷臭,罷!自己的兒子,也爭不得他,只是蘭花也太心急了一點,把事情告訴了我們,我們自與她出氣平事,這麼就離了,有什麼好處!」

  說了半天,仍然向看兒子。

  妻便有點同清蘭花,問:「那照片呢?」

  問錯了,媽媽一瞪眼:「早被你爸一把火燒了,見得人嘛?」

  妻見如此搶白,也自不開心,走了開去。

  媽媽也不理她,一邊訴說:「蘭花也真做得出,請了私家偵探去拍那種照片!」

  我不響。

  「一夜夫妻百夜恩啊!咱們也對她不錯,何苦替咱們出這個丑!」

  我還是不響。

  回到自己家裡,妻發話了。

  「做媳婦真難,不如搬回英國去,獨門獨戶,逍遙自在,我做你家媳婦十年,自問沒做錯半點,今天問了一句不該問的話,也不該當看傭人臉老大耳刮子般的搶白,我娘家也有金有銀,我也有文憑護身,如今叫我看著心冷,思恩做這種事,不止千回百回,她是母親,又不是不知道,不見她勸思恩半句,如今離了婚,又怪蘭花做絕了,我是蘭花,把照片發付諸雜誌登去!你父親是個有頭有臉的人,看你們怎辦?說錯一句話這麼大罪,蘭花難道要砍頭?你家是皇帝!」

  我問她:「你要我怎麼呢?向你磕頭認錯?」

  她一聲不響,回房收拾了一個小箱子衣服,抱起孩子,開門就走。

  我也沒叫住她。

  傭人呆了,她嚷:「太太!太太!往哪兒去!這才回來,兩箱子的衣服還都沒拿出來打理呢,你哪裡去?」

  她自然是回娘家去了。

  又是為了思恩蘭花。

  從來沒有弟弟、弟媳這麼煩的,多次吵鬧,皆因他們而起,任憑怎麼勸,都當耳邊風。訂婚是白訂,結婚是白給,離了婚大家清爽,我被他們纏了這些年,實在吃不消了,若只說要離,我還可趕去勸,如今都做盡做絕了,還勸個鬼?

  我一人悶悶的吃了飯,打電話去妻娘家。

  問:「孩子可好?她可好?」

  岳母笑答:「她發癡了,你別理她,她住幾天自然回來的,傭人有不當,你與我說,勿讓父母知道,他們已然在氣上頭。你爸媽有什麼不是,只怪在我身上。」

  岳母真是大方明禮,我歎日氣說:「你跟她說,她有什麼不舒服,也盡怪在我身上好了,

  我是不怨的,這麼些年夫妻,一輩子的事,別鬧這種意氣,誰不受誰一點氣,算我的錯,也就完了。」

  岳母說:「你別擔心,我自找她說,你休息休息,我知道思恩是你愛弟,他有什麼事就等於你有事一般,你自然是心煩的。」

  我又長歎一聲,道了謝,掛了電話。

  真累了。

  思恩的事,到此為止,我再也不理的了。

  我掛了電話自看電視,只見紅紅綠綠的影子在眼前打轉,沒有一點看得進去,看不進也毫無損失。

  然後在沙發上,牽牽絆絆的,都是蘭花的影子,我彷彿聽見她的聲音,她低聲道:「大哥,你是不會明白的──你是君子人。」

  我只覺得汗毛直豎,倒了一小杯拔蘭地喝了,她又沒死,怎麼那人卻老似陰魂似的,纏在這裹不放。然後我想到認識蘭花這麼多年,總末見她舒心歡暢過,忍不住為她傷心,過了一會兒,我自覺十二分的沒趣,就上床睡了。

  到了半夜,我還是隱隱約約的聽見蘭花的聲音:「──大哥──」

  暖氣像比往時暖得多,我把被子不斷的掀來掀去。

  然後我聽見女人的哭聲,掙扎起來,一身冷汗,我開了床頭燈,嚇了一大跳,我看見一個女人坐在床頭,她抬起頭來,是妻。

  我放下心來,我溫和的問:「你呀,怎麼一聲不響回來了?倒嚇我一跳,孩子呢?」

  「我去絞一條毛巾你,一頭汗。」她抹了眼淚,起身。

  我拿了熱毛巾擦擦險,舒服多了。

  「我把你吵醒了。」她說。

  「說這些做什麼!」

  「孩子我沒帶回來,留著那裡住幾天,他喜歡外公外婆家,可以放肆點。我把話說重了,你別怪我。」

  她眼沿虛腫的,臉有點臘黃,到底也是近四十的女人了,當年人人說她英氣勃勃,如今也一絲不見了,歲月把人磨得就像一個人。

  「算了,別提了,提來做什麼?」

  「我想到婚姻這事,簡直一點保障也沒有。從前還說不結婚的男人不好,如今結了婚的男人更不好,像蘭花這麼有辦法的女人,尚且吃不消思恩,你想想我,我跟了你這麼些年,漸漸變了沒腳蟹,一切依靠著你,成了習慣,大大小小的事都作不了主,沒了你怎麼辦,真是沒味道!」

  我默默的想,不,蘭花不是一個有辦法的女人,她即使有辦法,那辦法也沒施用在恩恩身上。

  我只說:「什麼是有保障的呢?生命也沒有保障,今日好端端在說話的人,明晨就去了,什麼保障,做人各憑良心,離婚在今日是平常事,離合豈無緣,你何必為了大家的事多感觸多心,忘了它吧。」

  妻點點頭,她洗澡,也睡了。

  我沒有睡著。

  我是一個最最無用的人。故此佩服蘭花,說嫁就嫁,說離就離,事事理直氣壯的──然而她真是一個那樣的人嗎?她跟我說:「你是會不明白的……」

  過了幾天,妻把那日他們兩夫妻在這裡拍的照片拿出來看,本來想丟掉一點,卻又不捨得,那一輯照片拍得特別好,每個人精神奕奕,蘭花笑臉如花。

  正在看照片,有人按鈴,妻去開門,一臉的驚異,「蘭花的母親。」她輕說。

  我連忙站起來迎出去,「伯母,請坐。」

  她向我微微一笑,緩緩的坐下來。

  我知道她的來意了。

  傭人倒了茶,她慢慢的喝著。

  「伯母,你來找我,一定有事,不妨直說。」我說。

  她是一個這樣的女人,越跟她耍花樣,她越開心,她的花樣、永遠比別人多,索性跟她直來直往也罷了。

  她還是穿著繡花襖,繡花鞋,時間對她來說,是不變的。

  她開口,「蘭花的一生是完了。」

  我望了一望妻,不響。

  她揚揚手,「她把戒指托人帶了回來,讓我還你們家。這種東西,中看不中用,再大的鑽石,量也不過只值三五萬,三五萬此刻有什麼用?我蘭花在外頭讀書,一年也花我三五萬,在你們家,這般一隻戒指──未免小覷蘭花,據說你們有人說什麼『肉包子打狗』這些話,即使蘭花是隻狗,這樣的手飾還打不動她。」

  我看妻一看。

  這話是妻說的,不曉得怎麼隔牆有耳,被她聽了去。

  妻的臉辣辣紅起來,馬上退開了。

  蘭花的母親冷笑一聲,「當初你們家說什麼來著?照顧蘭花,一應有事,只包在你們身上,如今事來了,倒好像還要咱們母女倆來登門道歉似的,令尊令堂連電話也不給一個。人心肉做,我女兒也是十月懷胎,千辛萬苦帶大的,不能白吃這種虧,她可也是個讀書人,你家有幾個錢?說愛就愛,不愛就丟?要沒臉大家沒臉,你跟你父親說去,叫他好好的想一想。」

  來了。

  臉扯下來了。

  她要我們賠,然而賠多少呢?三五萬她還當芝麻綠豆,她要多少?我只老老實實的說:「伯母,當初他們結合,是兩廂情願,並未言及買賣式婚姻,與別人無關,他們結了婚,家父家母才知道的,這一次的確是思恩的錯,蘭花吃虧,我知道,但是這事大家愛莫能助。伯母有話可對家父說,我沒有能力作主張的。」

  「你是賴得乾乾淨淨了?」她厲聲問我。

  我一呆。

  妻走出來說:「伯母,你說話清楚一點,我們十年不見他們夫妻一面,弟弟弟妹的事,與大伯有何關係,這事又不是我們扯合的,你也不想想,就上門來鬧,你是沒關係,蘭花益發一點面子也沒了!」

  蘭花的母親拿起皮包,摔了茶杯就站起身來,自己開了門,就走了。

  妻說:「好,她是往爸媽處去了。」

  「隨她去,真可憐了蘭花。」

  「她有什麼皇牌呢?」妻奇問:「不是不說,你爹那性子,不過比一毛不拔好一點而已。

  她有什麼本事糠裡搾油?一妻笑。

  我說:「我當初──是答應過照顧蘭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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