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眼睛太深,嘴唇太薄,我不喜歡這樣的女孩子。
她說:「我覺得開學以後,會很忙──」
「阿棋,」我問:「那是什麼?是蛋糕嗎?我要蛋糕。」
阿棋馬上降低聲音,在我耳邊說:「你不要與我搞,曉得沒有?」
他這話根本在我意料之中,但是我聽了,還故意笑了起來,反正沒人聽見他在講什麼,我笑得厲害,可以使姓張的女孩子誤會,何樂而不為?
阿棋見到我笑,更加氣了。
「我要蛋糕。」我喃喃的還在說。
他們那一頓茶,喝了很久,我該說特別久,不一會兒,我看看鐘,時間已經差不多了。
家明要來了吧?
但是現在這樣的情形,我情願家明的一百個約會不去,我也不願意離開。
我們終於喝完了茶,在茶廳告別。
阿復說:「我有空打電話給你。」
那個姓張的女孩子,馬上笑了起來,有意無意向我一瞄眼。混帳。
打個電話有什麼稀奇?我就住在阿棋隔壁,愛怎麼樣便怎麼樣。
但是當所有的朋友都走了以後,他的臉就冷了下來,板得像鐵鍋一樣的顏色。
看見他那個樣子,我當然是無精打采了。
「你幹什麼?」阿棋問我。
我不敢出聲。
「回到家才跟你說!」
他叫了一部車子,把我送回家,道了他的房間,他叫我坐下來。
「你是什麼意思?」他問我,聲音很凶。
「沒有什麼。」我低聲說。
「為什麼要做這種事情?」他問我。
「沒有什麼。」
「只是做事,總有個目的,你的目的是什麼呢?」
「我,我不高興你與其他的女孩子好。」
「笑話!你有你的男朋友,我當然可以識得其他的女孩子,你這話怎麼可以講得通呢?」
「我不喜歡。」
「根本不由你不喜歡,你要任性到什麼時候?」
我不出聲,我是無法分辯的,自己理虧。
「照你這麼說,為了你不喜歡,我這輩子都不能交女朋友了?」他問。
我坦白的說:「是的,我正是希望那樣。」
「你這孩子,快瘋了。」他笑了起來,隨即歎了一口氣。
「我一直是想什麼便說什麼的!」我說。
「而且你也一直是想什麼便做什麼的!」我又不晌了。
「這脾氣你也應該改一改了,你知道你今天把人家弄得多麼尷尬?」他問。
「你怎麼不理我?」我問。
「你?你現在不是我的責任了,你有你的表哥,你的男朋友,是不是?讓他去擔心好了。」
「阿棋!」我站起來,然後我哭了,哭得很傷心,用手擦著臉。
「你這是幹什麼呢?」他說:「我不會怕你哭的,我絕對不會。」他直在那裡。
他這種語氣,使我想起以前我們小時候閎意氣的情形,我哭得更厲害了。
阿棋說:「我告訴你,以後不准你無理取鬧,你要放潑撒賴,到你男朋友那裡去,我沒有必要聽你嘀咕。」
我抹乾了眼淚。
阿棋又說:「而且你最好不要在別的女孩子面前作那種亂七八槽的樣子,知道了沒有?」
我看著他。
「我不明白你。」阿棋歎口氣,「你明白你自己嗎?」
他的聲音有點兒軟了下來。
「阿棋,你要趕我走嗎?」我低聲問他。
「我的天,是誰趕誰走啊?」他問我。
我瞪著他。
「是你趕走我的!」他跳起來,「你要我走,我就走,等你有空了,你又來搞我,你這人,究竟搞什麼?」
我後悔了,他說得對。我是不應該那樣做的,我對他不起,他可以有他的女朋友,我無資格過問,我剛才所做的事情,的確是無聊之至的。
「對不起。」
「以後不要再犯了。」阿棋背過身子說。
「我知道,以後不會再犯了。」我低聲說。
我抬頭看阿棋的露台,卻發覺地站在上面。
我要向他招手,但是又不好意思,終於低頭回到房子裡去了。
我不知道他站在那裡幹什麼,是看我嗎?
我不清楚,他是個怪人。多少年來,我與阿棋像兄妹一樣,現在倒隔膜成這樣子了。
我都有點心疼。
我想見他,又不敢見他,想問他好,也不敢。
但是我還是對家明坦白了。這對我來說是高興的。
至少現在我只要負擔一個人了。
我對母親說我拒絕了家明。
母親有點惋惜。「家明是個好孩子,」她說,然後眼睛一亮,「你喜歡阿棋,是不是?」
我不出聲。
我的心事比一般女孩子的容易想像,我總共才認得他們兩個男孩子,不是阿棋便是家明,不是家明便是阿棋。
「阿棋也好,阿棋老實,我喜歡他。」母親說。
見我不出聲,她又想像了很多事情。
「那家明,我怎麼向他母親交待呢?事情太難了,還有親戚呢,我怕他們會生氣。」
母親,這些便是她的煩惱。
「但是阿棋的確是好孩子,看了這些年,竟沒有一些毛病。」母親又說。
沒有毛病,我想,他的毛病大著呢,難道我可以向全世界廣播不成?
阿棋的心思太深,我看不出他在想什麼。
事情是很奇怪。看家明,會以為他心裡什麼都藏著不露,相反的他倒是頂坦白的一個人,阿棋卻是剛相反,真的人不可以貌相了。
阿棋現在大概與那個張小姐在大好特好了。
想到這裡,我連飯都吃不下了。我沒有胃口。
怪是怪在我居然還一直把阿棋當兄弟,沒有察覺自己對他的感情。我怎麼會這麼笨?
我不瞭解自己。
早一點曉得自己的心意,便不會生出這麼多煩惱了,我可以了心一意的與阿棋在一起。
可是事情來得這麼不湊巧,真出乎我意料之外。這還能怪別人?當然怪自己。
我躺在床上。
忍不住又掀開窗簾看,對面傳來一陣笑聲。
果然不出我所料,阿棋家裡有客人,那個張小姐顯然也到了,他倒是輕鬆的,我的心裡被針刺一樣。
他太不像話了。
我恨得很厲害。
或者我可以再到他家去搗蛋,但是他不會歡迎我,甚至會給我白眼,為何來呢?這種事情做多了並不稀奇。
我有一種想把身邊東西都摔爛的感覺,但我忍下來了。
我忍受不住阿棋的快樂,他怎麼可以快樂起來的?
他家裡的客人,一直到深夜才走。
是阿棋送他們下樓的。
我們兩家住得近,夜裡又靜,他說的話,我都可以隱隱約約的聽見。
他請朋友們有空常去。
張小姐他當然是特別關照的。
他是把給我的感情收回了,收得還真是快。
他本事好大,像我這樣,付出去的東西,很難收得回來,我能要求還給我嗎?
如果他說,「我根本沒要過。」那又怎麼辦?
我只好將被子拉得緊一點,睡得熟一點。
要睡得好也頂難的。我忍受不住失眠。
家明走了以後,我的一個幻夢成空了。
我該另外再找一個男朋友嗎。
我問自己,也許應該的,否則我真的會愁死了。
阿棋,我得忘了阿棋。
我還得為自己計劃一下。
我不如再念多幾年書吧。我想,不能讓自己白白的浪費時間。
我開始為自己動腦筋了,這種事情,在以前是沒有的。
經過這一次教訓,我的確是乖了不少。
這還得多謝阿棋,否則我永遠不會學乖。
我知道家明開始在購置他應用的東西了。
他真的要回去了,我想,以後還不知道回不回來。
我去買了一條很漂亮的鎖匙圈,叫母親帶給他。
他收下了,沒有表示什麼。我並不是要他表示什麼,只是希望他會收下,他既然肯收,也就好了。
他連電話也不來。
我一天在大門口碰見阿棋,他冷冷的向我看一眼。
我卻向他笑了一笑。我站著給他一個機會。
他也在門口呆了一呆,但是沒有動。
他應該與我說幾句話的,但是他沒有開口,便走了。
我不怪他。
我也沒怪自己。
只是他的心腸的確硬了一點,不該對我這樣。
另外又有一次,我與媽媽回來,碰見他與張小姐。
張小姐看看我,我不出聲,也沒有點頭。
阿棋看我一眼,然後很客氣的與母親打招呼。
我心裡面真不是滋味,有一秒鐘我真的幾乎想跟家明走了也算了。
但是這對家明不公平,我不過是拿他來做報復,這不對,我忍住了。
母親很奇怪,她問:「這位小姐是誰啊?」
母親與阿棋是熟的,她看著阿棋長大,問這樣的一句話,實在不算為過,但是我又怎麼知道張小姐會怎麼想。
為了避免自討沒趣,我拉了拉母親。
母親怪怪的看我一眼,但是沒有再問下去。
「真怪,那女孩子是誰呢?」母親問我。
「不知道。」
「你怎麼會不知道?」母親大驚小怪的說。
「我有什麼理由會知道?」我反問。
「咦,阿棋怎麼可以與別的女孩子在一起呢?」
「那個女孩子是她的女朋友,為什麼不可以?」
「女朋友?」
「是的。」
「阿棋的女朋友?你不是他的女朋友?」母親說。「那麼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