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麗斯,叫守衛來把這個人趕出去!」她頭也不回的回辦公室,「碰」的一聲拍上門。
露斯蒼白著臉說:「郭先生,你快走吧。」
「好,我走,我當然走。」
我立刻離開新洪基。
幸虧有自己的生意,我額手慶幸。
回到偵探社,阿毋還未走。
他抬起頭來,「作啥?面無人色。」
我問:「艾蓮呢?」
「下班了。」
「那你替我倒杯咖啡來。」
我捧著熱咖啡壓驚。
阿毋說:「天涼啦,多麼希望有一件手織的毛衣擋擋寒氣。」
「你倒想。」
阿毋不服,「有很多女人仍然織毛衣的。」
我想到司徒慧中,叫她打毛衣?用機槍抵住她脖子也不幹。
「司徒太那單案子怎麼了?」
「奇就是奇在這裡。」我說。
阿毋緊張起來,「甚麼?司徒太女兒已變為一具艷屍?」
「不,事情與我們想像中的略有出入。」
「說呀。」
「你記得嗎,這位太太要求我們尋人的時候,曾經給我們看過她女兒的照片。」
「是,一個穿校服的,十七八歲的女孩子。」
「司徒慧中今年已經有廿八九歲了。」
「失蹤十年?」
「至少那相片是舊的。」
「我弄不懂。」阿毋說。
我也不懂。
司徒太要求我們替她尋找離家出走的女兒,原本我不想接辦,無奈怕吃西北風,只得勉為其難。
這位中年太太容貌俏麗,皮膚略黑,形容也有點樵悴,一邊訴說思念女兒之情,一邊流淚,引起我們無限同睛,尤其是艾蓮,感動得在一旁飲泣。
於是我們找遍色情場所,希望在茫茫人海中把司徒慧中揪出來,送回到她母親的懷抱。
通過有關方面的朋友,我們掌握到失蹤少女的檔案,一個個的翻閱,並沒有這個人。
我起了疑心,自動找司徒太來問話,最後她承認只想見女兒一面,說幾句話。
我啼笑皆非。這種說法,證明她早已知道女兒的下落。
她否認,又哭。
艾蓮安撫她,叫她自己去見司徒小姐。
她不肯。
磨了幾個下午,終於說出,「她」或許會在中環。
我們逐間寫字樓調查,艾蓮特別出力,問得唇焦舌燥,一共發現六個司徒慧中。
我們都見過,全不對,有兩位已跨入中年,有一個是男性,另兩位長得醜,不似會失蹤,別忘記,做怪也要條件。
今日見這位,更加不像。
我同阿毋說:「束手無策。」
「長得不像?」
「看不出來。女人的容貌,在十年內可以起無數變化,不要說是整過容,光是髮型化妝換一換,就考功夫了。」
「一點相似之處都沒有?」
「沒有,特別是氣質上。司徒太有種女性的柔媚,她養不出這位司徒慧中。」
「還有,司徒太太明明知道司徒小姐在何處出沒,為甚麼她不直接上去見女兒?」
「也許她不願意見她。」
「母女之間有甚麼大不了的事。」阿毋不以為然。
我說:「照你這麼說,兩國之間又有甚麼解決不了的事,需要發動戰爭,導致成千上萬的人死去。」
「你又來了。」阿毋白我一眼。
「明日請阿戚去把司徒慧中拍下來。」
「六位?」
「那位男士不必了吧。」我笑。
阿毋問:「司徒太本人也很神秘,你猜她幹那一行?」
「家庭主婦,丈夫在三年前去世。」
「這是她自白。」
「有甚麼理由懷疑她?」我問。
「她抽煙的姿態熟練。」
「許多主婦因生活沉悶而抽煙,而且嗜賭的也極多。」
「不,」阿毋說:「我有第六感覺──」
我打個呵欠。「我累得很,今天算了,明天再查。」
說來也是,疑點甚多。
母女不和,女兒出走,找親友幫著勸勸也就是了,閒得不可收拾,頂多找社會福利署。何勞私家偵探?
開頭硬派她失蹤,還情有可原,現在做目前的又洩漏消息,看樣子頗知道女兒在做些甚麼。
真是奇怪。
都是為司徒太太之眼淚所累。
說為她珠淚所累,那還不如說為她的風情所累。
風情?
是。
連艾蓮都覺察到,司徒太長得並不十分美,但是一開口,就有股叫人難以拒絕的力量,我們解釋不來。
總而言之,她有魅力令我們幾個人滿街跑,到處尋找她的女兒。
阿威花一個下午,就拍了那幾位司徒慧中的相片來。
我們把那位慈母請上來,讓她認人。
司徒太穿著薄呢的唐裝衫褲,不但沒有過時的感覺,反而顯得她與眾不同。
衣裳的料子很好,縫工考究,可見她經濟能力不差。
她向每個人道謝,拉著艾蓮的手,神色黯然,欲語還休,她並非做作,而是一貫這樣柔情萬種,都四十餘歲了,還這麼著,這位女士在廿多歲時之姿態,大概可以顛倒眾生。
很多有經驗的男人同我說過,萬人迷的女性不一定是美女。她們五官、甚至身材,都不需要長得太好,主要是那股味道,如繞指柔般無形無嗅地纏上來,男女老幼都不由自主地聽她指揮……
沒想到這一位司徒太有這種本事。
當下我同她說:「請你坐下來,慢慢看。」
我把七彩照片交在她手上。
「這個不是,」她邊看邊說:「這個也不是,這個自然不是。」
然後當她看到新洪基的司徒慧中的時候,忽然雙手顫抖起來。
她抬起頭,「她長得這麼大了?」雙眼含著淚水,裝也裝不出來,實在是真情流露。
我問:「你多久沒見她?」
「十年。」
「她離開你已經十年?」
「是。」、
「你知否她此刻是大機構的總經理?」
司徒太一點不覺驚異,彷彿一直看好她女兒。
我問:「一個少女,離家十年,何以為生?怎麼可能搖身一變,成為商界女強人?你倒說來聽聽。」
司徒太用手掩著臉,一直搖頭,不肯作答。
艾蓮用眼色阻止我。
我不相信,再問司徒太,「你看清楚照片,真是她?」
「是,錯不了,自己的女兒,怎麼會認錯?」
她的眼淚如斷線珍珠,不停大顆大顆落下,我不大敢看向她,怕心軟。
只聽得阿戚歎息一聲,「我們該怎麼幫你?你說呀。」
「我只想與她見一次面,說幾句話。」
「你為甚麼不去找她,我們可以把電話及地址給你。」
「她不肯見我。」
「十年前她還是小孩子,一時講的負氣話,你何必放在心中。」
「不,我知道慧中,她說過的話,一百年後也還算數。」
「這樣說來,我們去勸她,也不管用呀。」
司徒太聽到這裡,覺得我們說得很對,悲泣不已。
阿毋說:「可不可以同她說,她母親病重?」
「這一招陳過陳皮,算了吧。」
「不,」阿戚說:「舊橋新用,以前生絕症的人少,動不動患癌十分肉麻做作,可是現在你看,身邊的朋友都快生癌死光了,證明這是時常發生的事。」
我白他一眼,「你才生癌死。」
阿毋說:「別吵好不好?辦正經事要緊。」
艾蓮將茶杯重重一頓,表示抗議。
我噤聲。
司徒太說:「求你替我想想辦法。」
「好好好。」阿戚一疊聲答應。
艾蓮送了她出去。
他歡天喜地的去了。沒有人願意去見司徒慧中,我不怪他們。
艾蓮在一旁,她忽然說:「讓我去。」
「你去?」
「是。」艾蓮簡潔的說:「大家女人,容易說話。」
我哈哈大笑起來,就這麼簡單?她以為司徒慧中這樣的女人同她一樣是個女人?她恁地天真。
這種人生平等論,只有天下最可愛的人才會相信。司徒慧中會瞪起雙眼問她:你同我平身?
「文蓮,算了,你的好意我心領,她不會見你的。」
「你們把她說得那麼可怕,有沒有想過,她也是一個人?」
「是,她是一個人。但她這個人,有異於你,你不能以你的知識範圍來測度她的心思,你會失望。」
艾蓮問:「你的意思說,她會看不起我?」
「不,她不會看不起你,」我歎口氣,「她連看不起我們的時間都沒有。只有最無聊的人才會看不起人,你要記住這一點,艾蓮。」
「我不大懂。」她大惑不解。
「快開工。」我說。
阿毋同阿戚打完電話回來,面孔上十分困惑。
「有甚麼消息沒有?」我問。
「小郭,司徒慧中不是司徒太的女兒。」
「甚麼?」
「她父親是司徒讓,母親是司徒祝芬。」
「啊?」我驚異。
這兩夫妻在社會上也小有名氣,時常在報上出現,不是談論本市未來經濟情況,就是拉看頭馬拍照,名人的大派對、盛會,都少不了他們。
真沒想到司徒慧中的父母是他們。
這倒是道理,這樣的父母才養得出這樣的女兒,一早為她鋪好路,讓她扶搖直上,所以年紀輕輕,身居要職,炙手可熱。
很合邏輯呀。
「那麼我們所見的司徒太是誰?」阿毋問。
「你問我,我問誰?你這只公楮。」
「公豬?」阿戚瞪大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