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郭點點頭,亦表示滿意。
「櫃子真會歎息?你有沒有聽見怪聲?」
小郭說:「或者是多年前一個女子寂寞的太息,收到書櫃抽屜內,夜晚人靜星稀時釋放出來。」
琦琦驚異不定,「你在說甚麼?」
「亦有可能是張小姐聽錯了。」
「你竟沒有查出根源?」琦琦意外。
「沒有。」小郭搖頭。
「甚麼,破不了案也收取這麼高的費用。」
小郭似有遺憾,「誰叫我是郭大偵探。」
琦琦笑一笑,若是別人,她會怕他已被寵壞,但小郭不同,他只是自嘲,小郭有著非常可愛的性格,他情緒穩定冷靜,不會輕易為人所動。
小郭問琦琦:「你喜不喜歡看愛情小說?」
「那是我終身之愛。」
「少年時期,我曾立志,要做小說家。」
琦琦忍不住嗤一聲笑出來,「呵,會寫字就有潛力成為小說家呀?」
小郭不語。
張永端的故事寫得真不錯,不能因她是位千金小姐就否定她可以擁有自已事業的機會。
小郭站起來,撥電話到張宅。
他最喜歡張永瑞一點架子都沒有。
她聲音蒙隴,像是在睡夢中被小郭吵醒。
小郭連忙說:「對不起,我過些時候再同你聯絡。」
「不不不,郭先生,我正想找你。」
「甚麼事?」
「那些信……我看了通宵,沒有法子放得下來,就像看一本極佳的愛情小說,我流下淚來,真沒想到黑字白紙可以感人若此。」
小郭打蛇隨棍上,「會不會增加你寫作的靈感?」
「我真想把這個故事寫出來。」
「不要想,馬上動筆!」
「我沒有信心。」
「不管好歹,先把它寫出來再說。」
「郭先生,你認為我有能力把故事做好?」
「絕對有,趕快坐下來寫,千萬不要給自己壓力。」
張永瑞似感動了,在那一頭半晌不說話。
小郭想起來,「對了,書櫃還有沒有歎息?」
張永瑞答:「即使有,我也聽不見。」
「我想問你要那個短篇的原稿,我認識幾位大編輯,他們對文章的監賞有極準的眼光,也許願意採用你的小說。」
張永瑞又沉默了。
小郭看不到她的表情,便說:「我沒有得罪你吧,或者,你根本不在乎發表與否,也許,你已決定自創出版社。」
「不不不,郭先生,我太高興了,我馬上把原稿送來,這是我夢想,謝謝你。」
張永瑞親自送稿上偵探社,喝了一杯沙濾水,走了。
琦琦說:「她有一股優雅的氣質。」
小郭完全同意。
她不應該悠手好閒地浪費時間才華。
小郭替她把原稿交給一個熟朋友。
那位編輯立刻來電話,「誰寫的?」
小郭說:「我。」
「你?」朋友大笑,「你連便條都寫不出來,這篇小說肯定出自女性手筆,手法非常清新,看事情的角度也夠新穎,我們決定在下期刊登,稿費從優。」
「喂,預告登大一點。」
「你是她的經理人?」
「可以說是,她打算做長篇。」
「你跟她說,好好寫,慢慢來,希望很大。」
放下電話,小郭歡呼。
這不算錦上添花吧。
張永瑞只是一個寂寞的女孩子。
看得出大學畢業之後在家無所事事,對父親的生意不盛興趣,又不耐煩到外頭找工作,生活肯定無聊。
幸虧熱愛寫作,小郭可以猜到她已經寫了不少作品,他會勸她拿出來發表。
過了一天,小郭應邀到張府喝下午茶。
張永端正埋頭苦寫,看到小郭,放下她的筆。
她笑說:「坐在這張書櫃之前,好似特別有靈感。」
小郭笑,「會不會是心理作用?」
張永瑞也不能作實回答,她指一指桌上大疊手稿。
小郭驚呼:「嘩。」
張永瑞怪不好意思,「我自高中起就愛亂寫亂寫,全是幼稚的垃圾。」
小郭看她一眼,多麼奇怪的謙遜,他不知道垃圾還分高深及幼稚。
「你的長篇進度如何?」
「順利。」
小郭坐在她寫作的位置上,拿起筆,忽然覺得一股衝動,像是有許多話要自心中衝出來,化為文字,全部都寫出來。
小郭詫異,真有靈感這回事?
真是這張書櫃作祟?
小郭連忙站起來,此刻他又不願做大作家了。
他自張永瑞處取走兩樣東西。
一是那疊手稿,二是書櫃的發票。
手稿交到出版社,他的編輯朋友一時看到這許多派得到用場的作品,幾乎沒感動到落下淚來,最近稿源困難,令他頭痛,這下子小郭成為觀世音菩薩救苦救難。
接看,小郭拿看發票,找到本地一間拍賣行去。
一進店門,他看到許許多多趣致的假古董,包括假的留聲機,假的大花瓶,假的檀香木屏風,假的明朝酸枝椅……
小郭從來沒有見過那麼多假的東西堆在一間貨倉裡,不禁大樂,這些假的玩意兒,用來配人的虛情假意,再好不過。
他按一按櫃抬上的喚人鈴。
半晌,一位少女出來見客。
她向小郭點點頭,直覺不信他是一名顧客。
小郭出示發票。
她笑,「貨物出門,恕不退換。」
奸商。兩個同齡少女,張永瑞卻如此天真,可見環境造人。
「我不是來退貨,我來查貨源。」
「貨源全部正當。」少女對答如流,
「發票上所示書櫃,還有沒有存貨?」
少女接過發票,只看了一眼,便示意小郭跟她走。
小郭跟她走到貨倉裡角,抬眼看去,呆在當地。
足足有十來廿張同類型如不是一模一樣的書桌被東歪西倒地扔在那個角落。
少女問:「你喜歡哪一張?」
小郭目停口呆,好傢伙,它們都會歎息,都能提供靈感?
「挑中了,告訴我,我們三天之內可以幫你髹上新漆,保證看上去像十八世紀瓜地尼尼的傑作。」
天!
「售價特廉。」少女補上一句。
小郭過去拉開其中一張書櫃的抽屜,嘿,照樣有音樂盒子樂聲叮叮咚咚響起。
簡直同張永瑞張大小姐那個一模一樣。
小郭低下頭去找機括。
少女又笑說:「彈簧在這裡。」
一按之下,簷邊暗格跳出來。
小郭幾乎沒破口大罵。
小女說:「為了增加顧客趣味,我們會往暗格內放一卷仿右手稿之類。」
小郭一陣暈眩。
「最受歡迎的是藏寶地圖。」
小部忍不住問:「手抄本情書呢?」
少女一征,「我們倒沒考慮過這個,太費工夫了。」
「沒有情書?」
「你要是想令女朋友驚喜,可以自已動手,」少女聳聳肩,「你慢慢挑選,我還有顧客。」
小郭為之氣結。
這麼小就這麼滑頭,真沒想到。
小郭有點黯然。
原來不是真的慢著,好像又似真的,不然的話,情書從何而來,歎息從何而來?
啊,凡是世事,人信是真,便是真,人信是假,便是假,有一個很玄的說法,叫假作真時真亦假。
小郭靜靜離開了拍賣行。
有一件事千真萬確。
小郭肯定張永端的寫作天份真得不能再真。
文藝春秋雜誌一連三期選用了她的小說。
編輯替張永瑞改了一個筆名,無論叫甚麼名字
已經不重要,她馬上引起讀者注意,再過三個月,小說結集出版,立刻銷了三萬本,這樣的數字,對新人來說,簡直是奇跡。
小郭看到一顆文壇新星誕生,開心莫名。
張永瑞仍然溫柔隨和,但舉手投足間多一分自信,她與小郭已成莫逆。
她仍然在那張書櫃上寫作。
永瑞說:「坐到別的地力,一個字也寫不出來。」
她的長篇小說快要脫稿。
先睹為快,琦琦先看上半部,不知恁地,一邊看一邊流淚,小郭怕傷懷,不敢拜讀。
他心底下覺得永瑞很偉大,她拒絕讓她的身份干擾她的事業,願意痛下苦工。
很多家裡有點恆產的女孩子,光是喝喝茶逛逛時裝店,已經去掉一輩子。
一日琦琦說:「張永瑞講,她迷信得很,她說她所有的靈感來自書櫃的一格抽屜。」
那裡有這種事。
新長篇出版那日,文藝春秋在張府開派對慶祝,小郭也去了。
張永瑞說:「小郭,我有份禮物送給你,跟我來。」
他倆走上小起座間,女僕迎面而來,「小姐,老爺有電話回來。」
永瑞英說:「小郭,就在書櫃上,你自己去拿吧。」她轉身去接電話。
小郭只得一個人走進永端的起座間。
禮物用小小盒子裝看,包裝得極考究,他拆開一看,是只金錶。
「太名貴了。」小郭自言自語。
忽然之間,他聽到一聲歎息聲。
小郭手一鬆,金錶險些落地,「誰?」
沒有人。
但是光天白日,小郭明明聽見那聲太息,且覺察到聲音中有莫大安慰。
「你是誰?」小郭問。
沒有回答。
「你可是張永端的靈感?」
靜寂一片。
小郭說:「假如你是的話,請繼續幫張永瑞寫一百本好小說。」
這時候,門外傳來永端的聲音:「小郭,喜不喜歡那只表?」
小郭先對木書櫃說:「不然讀者們不放過你。」然後轉身對永瑞說:「太名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