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蔚不禁哈哈哈哈笑起來,說得好,說得真好。
「但,」她回答:「我不是游曼曼。」
少女失望了,「你不是她,那你是誰?」
「我是一個很平凡的,來觀禮的客人。」
心蔚回到家,第一件事便是找房屋租售經紀小王。
小王詫異,「又有什麼事?」
心蔚知道他嫌她煩,但她也是逼不得已,逼她的是好奇心。
「你能不能把上屆住客的電話給我?」
「小姐,你恁地強人所難。」
「小王,我們是熟人,求求你。」
「我得先徵求他的意見。」
「我等你消息。」
一等就是三天,這小王,做生意時起勁之至,纏住人不放,生意做成之後,什麼都懶洋洋,要找他,大概就快要在半個月前預約,典型的小人物辦事作風。
心蔚追過他幾次。
在這段期間內,心蔚把衣櫃內所有衣服都試遍。
游曼曼交際廣闊,一露瞼,就有人上來招呼,可見是個名女人,找她下落,應該不難。
心蔚最喜歡其中一條鑲長流蘇的繡花披肩,閒日也把它搭在肩膊上走來走去,她喜歡看那些排穗晃動。
電話鈴響。
心蔚想!又是叫我去派對的邀請?
那人先咳嗽一聲,「我姓唐,」他自我介紹,「我現在在多倫多,小王說你找我?」
「唐先生,」心蔚大喜過望,「終於聯絡到你了。」
「小姐,有什麼事?」小唐有點受寵若驚。
「唐先生,你以前租過這間公寓?」
「我住餅三年。」
「請問,櫥裡的女裝衣服,可屬於你?」
唐先生笑!「不,不是我所有,我很正常,我沒有心理變態。」
心蔚也只得笑。
小唐接著說:「我不知道那些女服的來龍去脈,只知道有一個朋友在半年前托擺在我那裡,一直沒回來取,我想事主已經不要它們了。」
「請問你那朋友是男是女?」
「他也是男人。」
心蔚又問:「你同他仍有來往?」。
「有,他在大昌洋行電腦部任職,姓侯。」
「謝謝你。」
「怎麼,不打算請我喝茶?」
「唐先生,你回來的時侯我一定敬你一杯。」
小唐呵呵笑著掛斷電話。
這人倒是可愛。
第二天,心蔚找到大昌洋行去。
在接待室坐著等見侯先生,心蔚仍穿著曼曼的衣服,那是套乳白色鑲黑邊配金紐扣的香奈兒。
接待室空氣有點冷,茶几上放著幾本國家地理雜誌及大昌行的年報。
這侯先生是個怎麼樣的人?
剛在想,有聲音在身後響起,「找我?」
心前轉過頭去,呵,這並不是她尋找的人,原來侯先生是個胖胖的好好先生。
心蔚還是把來一意說一遍。
「是,是有這回事,一大箱衣服,沒地方放,輾轉擱小唐家,他是單身漢,家裡有的是空間。」
「那些衣物最初屬誰?」
侯失生不加思索答:「是我小姨的舊衣。」
小姨,即侯大太的妹妹。
「侯太太姓游?」心蔚大感興奮。
侯先生訝異,「不,內人姓凌。」
啊,線索又斷了。
心蔚說:「我想知道那些衣服倒底屬於誰,侯先生我想見一見凌小姐。」
侯先生十分一意外,不過,好好先生即好好先生,他想一想,笑道:「大家都是年輕女郎,應該談得來。」他寫下一個電話號碼。
心蔚千多萬謝,把自己的電話也交給侯先生。
深夜,她穿著那件披肩,坐在客廳中喝香茗。
游曼曼一定甚少獨處的時間,心蔚感喟,而她,她是一顆寂寞的心,父親去世後,母親跟兄長移民去照顧孫子,只剩她一個人住本市。
不知後地,在本市出生長大,念完小中大學,心蔚的朋友卻極少,去過許許多多聚會之後,她覺得乏味,自動棄權,同那班吃吃喝喝的朋友漸漸疏遠。
心蔚這個人很實際,外頭的人比她更現實,現代社會,相識遍天下有什麼用,知己無一人。
心蔚低聲問:「曼曼曼曼,你有知己嗎?」
她用手撥動個內衣裳,衣料悉悉率率,似在歎息。
能夠穿遍那麼多漂亮的衣裳,走遍舞會,恐怕不會寂寞。
心蔚睡了。
電話鈴響起來,心蔚看鬧鐘,才早上七點。
她打著呵欠,「哪一位?」
「我姓凌,聽姐夫說你找我。」聲音爽朗清脆。
心蔚連忙把惺忪的聲音收起來,「凌小姐,你好。」
「姐夫說是關於那箱子衣服的事。」
「是是是,它們此刻在我的衣櫃裡。」
「那個姐夫,我原木想把衣服擱他家裡,沒想到他把它們送了人。」凌小姐十分嬌嗔。
「是你的衣服?」
「才不是,它們屬於我一個朋友。」
「游曼曼?」
「咦,你怎麼知道?」
啊,終於找到了,心蔚吁一口氣。
凌小姐說:「曼曼不要那些衣服了,勞駕你,把它們扔掉算數,我改天請你喝茶。」
心蔚怎麼會放過她,立刻打蛇隨棍上,「今天下班有沒有空?」
那凌小姐一怔,「可以呀。」不知對方熱情從河而來。
「六點正我在紅獅等你。」
好幾個人都叫心蔚把這櫥衣服扔掉,心蔚決定把它們佔為己有。
她穿著游曼曼的毛線花格子套裝出去見凌小姐。
凌小姐很準時,見到心蔚,一怔。
她馬上說:「曼曼最喜歡這件套裝,她說凱斯米輕,穿著不會累。」
心蔚失笑,「從沒聽說衣服會穿累人。」
凌小姐答:「你要是像曼曼那樣穿法,你也會累。」
「曼曼在哪裡?」心蔚逼切地問。
凌小姐答:「曼曼歸隱了!她厭倦一切,決定過新生活,丟下所有漂亮衣服,所有派對,只帶一件行李,到倫敦去讀書,不久就結婚,搬到康瓦爾郡,我就知道那麼多。」
心蔚膛目結舌:「呵,真是個傳奇人物。」
「你說得對,本市不知幾許小生為她傷心至今呢。」
「凌小姐,你是她好朋友?」
凌小姐笑,「我比較不妒忌她。」
「你有沒有她現在的地址?」
凌小姐搖搖頭,「她有意迴避我們,我們就要識相,不要再去掀她底細。」
心蔚連忙點頭,「是,是,說得太對了。」
「那些衣服,她真的不要了,隨你處置吧。」
心蔚忍不住問:「你為什麼不要?」
凌小姐一呆,「曼曼的衣服?」她笑了,「那些款式不適合我,我愛穿粗線條衣服。」
凌小姐舉起啤酒,「來,讓我們祝福曼曼。」
心蔚卻問:「你信不信衣服會有生命?」
凌小姐差些沒嗆到,「什麼,你說什麼?」
心蔚回到家,打開衣櫥,輕輕地逐件衣服撥動。
她低低對它們說:「現在你們統統屬於我了。」
衣服輕輕晃動,像是聽得懂心蔚的話。
「曼曼厭倦了你們*一不要緊,我卻想過一過燦爛的生活,請帶我到舞會去,快,快。」
心蔚自櫥內抽出一件血紅的低領紗衣。
她問:「今晚,我該到哪裡去?」
電話鈴響起來。
心蔚笑,「來叫我了,謝謝你。」
她拎起話筒。
那邊是另外一個年輕人的聲音,「心蔚,今晚九點北極星夜總會,不見不散。」
「喂喂喂,你怎麼知道我的電話?」
那年輕人狡儈地答:「呵,一件紅色紗衣告訴我。」
「你是誰?」
「我?我是一套黑色的西裝,哈哈哈哈。」
啊,心蔚想,一套黑色的西裝來約會紅色的紗裙,衣服與衣服之間的會面帶動了人與人的緣份。
今晚,她有種感覺,她會見到她要見的人。
她在九時半左右抵達夜總會,舞池已十分擁擠。
心蔚在找黑色的西裝。
黑色西裝雖是十分普通的衣著,但舞池裡卻見不到。他還沒有來,且耐心地等一等。
心蔚悠然地喝著果子酒。
偶而抬起眼,她看到他了,一點都不差,他站在舞池邊,靜靜地看跳舞的人。
他大膽地走過來,道:「我在等紅色的紗衣。」
心蔚笑,「我就是。」
那年輕人目光精神而敏感,聲音輕輕的,「是,我終於等到你了。」
「那麼,來跳個舞吧。」
心蔚異常主動,穿上游曼曼的衣服,她彷彿沾上了游曼曼的習氣。
而曼曼,當然有她可愛的一面。
心蔚下舞池跳舞。
她決一意從平淡的生活走出來,聽那一櫃子衣服的話,開開心心的玩。
對話
施予等男朋友高旅的電話,一等就是一天。
開頭的時候,叫他不要打來都不行,鈴聲不住的響,鈴鈴鈴,鈴鈴鈴,使施予心神不寧,百忙中都得抽時間來接聽,有時在淋浴,有時還沒睡醒,有時在招呼親友,高旅才不理那麼多,一定纏住施予,說上幾句。
施予沒有嫌他煩,總是甜絲絲的笑。
恩愛中男女多少有點傻呼呼,高旅的電話接通,有時只是說:「你看,下雨了。」過很久都沒有第二句話,然後,施予會說:「我這邊沒有雨。」
說也奇怪,無限愛意就顯露在這幾句不相干的話中。
呵,施予想,他們也有過好日子。
一年之後,電話鈴響的次數驟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