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惻然。
「家母日日思念,直至前年辭世,現在,總算得到答案,謝謝你。」
那小女孩過來看著勁珊。
勁珊把口袋裡的糖果給她,她很高興。
勁珊留下地址及通訊電話,「可以幫忙的話,請通知我。」
阮氏忽然站起來,顫抖著聲音,握緊拳頭,「恆孩子,已沒有父親,他自從一次到城裡去,就失去蹤影,不再回頭,拋棄我倆,可否把孩子帶出去讀書?」
大家都意外。
是陳鈞全先開口:「電視台可以想辦法,不過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勁珊卻覺得肩上有千斤重擔。
她再向阮氏鞠躬,留下一小筆款子作為禮物,便離開了泯村。
麥秀琳說:「多麼動人的故事!」
「莫利堅真厲害,一看就知道這故事可以發展:戰爭、恩怨、原請、盼望……包羅萬樣,感人肺腑。」
「這一節說不定可以全國播放。」
「屆時我同你,有成名希望。」
「咦,勁珊,為什麼不說話?」
勁珊錯愕得啞口無言。
這兩位年輕能幹的記者雖然覺得感動,可是像看場電影一樣,一出戲院就遺忘一切,最重要的還是功利。
「小小陳玉怎麼辦?」
「一定會有人樂意收養她,雙方政府有關部門為宣揚人道,或可達成協議,大開方便之門,勁珊,只要宣傳恰當,一定會有奇跡出現。」
他們太燎解這社會的機制了。
眾人回到市鎮,休息一晚,就回家去了。
電視台看過拍攝片段,非常滿意。
莫利堅找勁珊正式簽約。
勁珊說:「我有一個條件。」
「是金錢上報酬嗎?」
「不,那叫陳玉的孩子──」
「把她接出來是不是?沒問題,我們還要拍攝大結局呢:一切仇恨已經過去,美好的將來就要開始──」
勁珊不說什麼,她目的已經達到,餘勁珊與電視台彼此利用,阮氏業又提出了她的要求─各人都得到了所要的。
唯一意外的人,恐怕是祖父吧。
電視台播入了片段,勁珊成了名人,不少雜誌報章想跟進這段新聞。
但是律師再三提醒勁珊:「記住,故事版權屬於電堡口。」
勁珊覺得啼笑皆非。
上一代蒼涼的遭遇竟變得如此商業化。
這段新聞故事播放之後,獲得極大迥響,莫利堅升了職,小陳與阿琳轉到紐約工作,而小小陳玉,被中部一個家庭領養。
她會住在那個家裡─直至中學畢業,才決定去向。
勁珊去飛機場迎接小陳玉。
只見候機室人山人海─擠滿了人,她真想知難而退。
結果,還是忍耐看完成使命。
幸虧小陳玉還認得她,過來親切地喊她。
事情完結了。
不是做得很好,但是勁珊已盡了力。
冬天很快來臨,一日從小店回家,她忽然接到一個電話。
「是餘勁珊小姐?」一個女子的聲音。
「哪一位?」
「我姓阮,我是阮文華的妹妹,照片裡的小女孩。」
什麼?
勁珊嚴厲的說:「請不要開玩笑。」
「我有真憑實據。」
「我親眼見過阮的小女兒。」
「不,那只是電視台一手導演的好戲,你願意與我見個面嗎?」
「你倒底是誰?」
「見面詳談後,你可以憑你的智慧下判斷。」
勁珊約了她在公立圖書館見面。
呵,不可思議,真正的主角原來到了今天才亮相。
第二天一早,勁珊便到現場去等。
一位端莊的中年女子出現。
「你好,余小姐,我叫阮文英,是阮文華的小妹,當年他十七歲,我只得六歲。」
勁珊直覺認為她沒有騙人。
「故事被電視台作得很大,觀眾看得熱淚盈眶,」阮文英笑笑,「事實上,我一早以難民身份來到本市,定居、讀書、做事、結婚,說英語,跟所有人一樣,過著平凡的生活。」
「你有什麼證明?」
「你手上的照片,我也有,不過不同姿勢。」
她打開手袋,取出一幀照片。
在這張照片崟,大人小孩都站著,面露笑容,在同一間照相館拍攝。
勁珊霍一聲站起來。
「上當了。」
「你且坐下來,聽我說。」
勁珊問「電視台一早知道?」
阮文英點點頭,「由他們一手安排,將錯就錯,開頭是有人想領賞冒認,後來被他們識穿,可是發覺故事有震撼性,於是一直跟了下去。」
勁珊氣憤,「就瞞著我一個人!」
「你年輕嘛。」
「你為什麼不站出來?」
阮文英答:「我一早決定忘記這場戰爭。」
「我要拆穿他們。」
「不,余小姐,那個小女孩因此得益,又何必破壞她前途呢。」
「可是祖父囑我懇求那女孩原宥。」
「我原諒他,所以我才現身把真相告訴你。」
「你可想念他?」
「我太年幼,並無想像中悲傷。」
「你們的父母呢?」
「他們一早在戰爭中失去蹤跡。」
圖書館恢復靜寂。
阮文英獨自站起來離去,留下勁珊一個人。
她說不出話來。
編一個故事
電視台編劇組會議室門外。
張志弦雖然準時來到,但是那尊容彷彿還在做夢,眼睛都睜不開來。
「這麼早,叫我們來幹什麼?」他咕噥。
他身後有把聲音:「開會呀。」
志弦轉過身去,原來是同事王滌玟。
「這麼早,哪裡有精神。」
「你索性整晚不睡不就行了。」
志弦不出聲,編劇組女生全部牙尖嘴利,他不同女人吵架,贏了比輸還要難看。
「兩位早。」
原來是組長劉志閣到了。
他推開會議室大門,只見桌子上七凌八落放著紙筆杯子,椅子橫七豎八,分明是昨夜會議的戰果,打掃的阿嬸還未上班。
好一個小組長,他立刻喚秘書進來,一方面自己動手收拾垃圾,把台椅搬好。
秘書進來,劉志閣叫了咖啡。
「兩位,會議開始。」
滌玟詫異,「就我們兩人?」
「不錯,這叫做小組會議,以往開會人數太多,七嘴八舌,事倍功半,上頭決定改變戰略。」
志弦與滌玟面面相覷,這葫蘆裡賣什麼藥?
「兩位是編劇組精英,平日情緒也比較穩定,交劇本準時,所以委以重任。」
志弦忍不住,「劉,有話你請直說吧。」
「好,聽著,一星期內交一個故事。」
這還不容易?
「不許抄襲日本電視劇,不許模仿暢銷流行小說,也不能偷歐美電影的橋段。」
兩個編劇怔住。
劉志閣咪咪笑,「有點難度可是?」
志弦清清喉嚨,「完全不准借鏡?」
「你與滌玫合作,真正合作創作一個故事,可好?」話說完了,他站起來,「散會。」
竟自走了。
滌玟傻了眼。
志弦立刻接受事實,「今天就動手吧。」
滌玟道:「自由度那麼高,怎樣寫?」
「你不是一直想寫小說嗎?現在是時候了。」
滌玟用手托著頭,「是否叫我們知難而退,遞上辭職信?」
志弦嗤一聲笑出來,「今日是什麼時勢,上頭還需這樣婉轉?」
「你說得對。」
張志弦到今日才看清楚王滌玟,一年同事,只知她由一間結業的電影公關組轉過來做編劇,個性還算嫻靜,比起一些女同事好得多。
有幾位行家的品德不敢恭維:爭功、搶排名、斗威、努力標榜自我,明明是集體創作,劇集稍為叫座,立刻出外招搖:「我的《女大十八變》,我的《患難見真情》……」把同事苦功一筆抹煞。
鬧得太厲害了,上頭索性不准刊出姓名,以「編劇組」三字代替,大快人心。
相形之下,這王滌玟算是斯文人。
只見清晨陽光下的她脂粉不施,異常秀麗。
她伸一個懶腰,「我想回家睡一大覺。」
志弦急了,「不准!一星期後要交上大綱,工作必需即日開始。」
「好,我回家絞腦汁。」
「我倆一起合作。」
「張志弦,你想怎麼樣?」
志弦低聲下氣,「請到舍下來,我泡最好的龍井茶給你喝,我們一起構思故事。」
滌玟似笑非笑,「你們獨居男生的公寓多數有股味道。」
志弦忍聲吞氣,「我保證舍下空氣清新,收拾乾淨。」
「好,且上去看一看。」
滌玟訝異了。
沒想到他會把家居收拾得那麼優雅、全白,無多餘裝修,大書桌、大露台,參考書全在齊屋頂的書架上。
滌玫笑問:「可以參觀睡房嗎?」
志弦忽然面紅。
「這一邊。」
房門一打開,滌玟更覺意外。
小小單人床,牛仔布床單,四四整整,果然空氣流通,一點異味也無。
王老五這樣整齊真不簡單。
他像是知道她在想什麼,笑笑答:「我有一個很周到的鐘點女傭。」
他斟出香茗。讓滌玟窩在大沙發裡,兩人開始構思故事。
志弦站在一面小小黑板前,寫下來:「假設一男一女──」
滌玟歎口氣,「一男一女的故事,再也沒有發揮,所有假設均已發掘殆盡。」
志弦搖頭,「我上個月看了一套日劇……」
「記住,不准抄襲。」
「美國處境喜劇《城市與性》……」
「不許模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