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定期服用,可穩定情緒。」
蘇教授歎口氣,「既然是實驗,做多方面嘗試,也不算過份。」
第二天,本湘回到實驗室,同教授說,「曾文茵比我幸運,她三年就升了兩級,況且,她的男朋友郭振佳對她千依百順。」
整日悶悶不樂,扭曲五官,看上去像是蒼老十年。
蘇師母暗暗吃驚。
誰還敢接近這樣的鄺本湘。
接著十多天,她把自己關在家裡,不願出來,見到師母,不是發脾氣,就是哭泣,好幾次,咬牙切齒,斥責同事妒忌陷害。
她握緊拳頭,「我要報復。」
蘇師母一聲不響,取出針藥。
可是本湘比什麼人都疑惑警惕,「這是什麼?」她像是不再信任人。
蘇師母若無其事地說:「我會害你嗎?這是營養液,你又不是第一次注射。」
本湘又落淚,「師母,我想做回沒有情緒的鄺本湘。」
師母溫言勸道:「胡說,那你如何戀愛。」
本湘喃喃說:「是,戀愛……」
她忽然平靜下來,內心本來有一群奔騰嘶吼的野馬,現在風暴漸漸消失,片刻寧靜。
師母放下針筒,凝視本湘。
本湘吁出一口氣,像是十分詫異,「我是怎麼了,咦,家中亂成一片,功課成堆有待完成,嘩,不得了,師母,失陪,我得先做正經事。」
蘇師母暗中鬆了一大口氣。
本湘忙碌起來,一切恢復正常,不到一天,她的生活又變回井井有條。
半夜,她還耽在書房整理資料,累了,揉揉雙目,喝一口咖啡,輕輕自嘲:「像一具機械人」。
電話來了。
「鄺本湘,我是利思明,記得嗎?」
那個光明日報記者,本湘笑笑答:「訪問不是結束了嗎?」
「我們幾時去跳舞?」
本湘一怔,「我根本不會跳舞。」
「可是你說——」
「其中一定有誤會,我忙得透不過氣來,怎麼會想到跳舞。」
「那麼,什麼時候有空談談?」
本湘客套地說:「我再同你聯絡可好。」
掛上電話,她心中納罕,這記者語氣為何如此熟絡?
她繼續趕報告。
第二天,在會議室看到文茵,她據實讚道:「你這學期的成績傲視同儕,我為你高興。」
文茵說:「聽說你病了。」
「是,不過現在已經痊癒。」
「大家都關心你。」
本湘怔怔地想:為什麼要關心我?
她連忙找蘇教授報告會議過程。
蘇教授把她送走之後,問妻子:「沒事了?」
「每個月需接受一次藥物治療。」
「要是早一點替科西注射——」
「自失敗中吸收教訓。」
「本湘以後的日子怎麼過?」
「呵,像任何人一樣,把失意事藏在心底,慢慢克服。」
「會成功嗎?」
「我與你還不是做得很好。」
話還沒說完,本湘又來了。
「教授,有一件事,我想問了很久。」
蘇教授一聽就知道不好應付。
本湘看著他,「我的親生父母是誰,他們是否尚在人世?」
教授咳嗽一聲。
「我想知道。」
「你一向對自己身世不感興趣。」
「我想找清楚根源。」
「你是一名棄嬰。」
「總有蛛絲馬跡可尋吧?」
「發現你的是馬鞍市西區派出所警員,你可以去做調查。」
本湘答:「好,我會慢慢研究。」
她走了之後,蘇教授笑說:「從此永無寧日。」
師母說:「一個人的心,是天底下最黑暗的地方。」
有人敲實驗室門。
一個年輕人推門進來,「請問鄺本湘小姐在嗎?」
「你是哪一位?」
「光明日報記者利思明。」
「找她何事?」
那年輕人搔搔頭,有點靦腆,「沒有重要的事,我對她的印象好極了,我想約會她。」
蘇教授說:「她在八B課室。」
年輕人一聲謝謝,飛跑著走了。
蘇教授問:「他會成功嗎?」
師母答:「做人沒一步都是實驗。」
「真是,要百分百成功,那是沒有可能的事。」
書獃子會所
畢業後,陳家力在一家電腦公司裡做了兩年,老闆正要升他,他已決定辭職創業。
他的公司,叫書獃子會所。
自小長輩喜叫他書獃子,今日正好用得上。
一共五位同事,租了一間中型貨倉做辦公室,志同道合,幾乎睡在公司裡。
只有任志長有家室。
任大嫂來看過,驚道:「你們四個還都是王老五?」
不錯,但全有要好女友,真正單身漢,只有陳家力。
書獃子會所主要工作是幫大中小型公司修理電腦。
你別看那些行政人員每人一具電腦,按鍵如飛,一旦出了什麼小毛病,全體束手無策。
書獃子這時派上用場,廿四小時服務,晚上六時後收費加倍。
生意滔滔,根本不用刊登廣告,一傳十、十傳百,因為可靠、誠實、快捷、妥當,這五人組非常受歡迎。
不消一年,公司已賺得一筆利潤,他們決定旅行慶祝。
陳家力說:「我來駐守大本營好了。」
「不,家力,一起去。」
「公司沒人不行,我對坐郵輪沒有興趣。」
「那麼,拜託了。」
貨倉靜了下來。
可是陳家力更加開心,如魚得水,每日工作十二小時,累了,拉出折床,睡一覺,起來再做。
這份工作有極大滿足感,他每次提著修理箱走進大機構,高級行政人員都像看到救星一般。
他們滿頭大汗,手足無措。
——「整份報告卡在電腦裡,下午開會要用,請幫忙。」
——「所有資料都無法取出,黑暗一片,怎麼辦好。」
——「電腦不如人腦,可惜這一代已不懂用人腦。」
——「病毒入侵,我們全公司癱瘓。」
陳家力是他們的恩人。
「書獃子來了」,大家鬆口氣。
名號就是這樣打響的。
最好笑有一次,金星公司十萬分火急打電話把他叫了去。
一位狀若能幹精明的女士正在頓足,「螢幕像宇宙黑洞一般。」
家力一看,果然如此。
他也莫名其妙,然後,一低頭,忽然看見電腦的插頭鬆了出來,掉在一邊。
沒有電,怎麼操作?
他輕輕蹲下,把插頭插上,電腦又恢復功能。
那位女士的面色好比霓虹燈,忽爾白,忽爾紅,煞是好看。
陳家力強忍著笑,一本正經說:「沒事,修好了。」
有時,他也提供免費服務。
一家郊外小學總共只有兩台電腦,機器壞了,他趕去修理,工作了一小時。
看得出人家經費有限,當年輕的副校長問他費用若干的時候,他說:「十元。」
當然也幫親友修理電腦,一邊做一邊教。
對於陳家力的品格修養,真是有口皆碑,但是他仍然沒有女朋友。
他不屬於任何社交圈子。
凡是有人要替他介紹女伴,他立即退避三舍,這樣潔身自愛,實屬少有。
趁所有的同伴度假去,陳家力享受孤獨,每夜,讀完一本好書才入睡。
什麼,看書,不是看電腦螢幕?
正是,書本不是任何先進科技可以替代。
陳家力最近在重溫莎士比亞四大悲劇,讀到奧菲利亞為漢姆列特精神失常,溺斃溪澗,不禁潸然淚下。
就在這時,電話鈴響了。
「書獃子會所。」
一個女子聲音:「我的電腦壞了,請你們立刻派人來修理。」
陳家力看一看手錶,深夜十二時。
「是公司還是私人?」
「寧靜路三號。」
呵是住宅區。
陳家力說:「可以等到明早九時嗎?早上收費會便宜得多。」
「不,請馬上來,費用照付好了。」
「三十分鐘後到。」
這樣急,什麼道理?
陳家力放下書本,換好衣服出門去。
他準時到達,在寧靜路三號前按鈴。
應門的是一個少女,短髮圓臉,大眼睛。
她十分憂慮,「請進來。」
小洋房裡好像只有她一個人。
走進書房,少女指指一架私人小型膝上電腦。
陳家力倒抽一口冷氣,這簡直是電腦殘骸。
它像是被人自三樓摔到地層,該爛的地方已全部爛掉。
陳家力搔搔頭,輕輕說:「不如另買一架新的吧。」
少女一聽,大驚失色,「不不,一定要修理好。」
陳家力好氣又好笑,既然如此寶貴,就該小心對待。
「修無可修呢。」
「可是,都說書獃子會所能起死回生。」
「嗯—」陳家力拿起電腦看,「這樣吧,裡子全換過,再換面子。」
少女哭喪著臉,「不不不,電腦裡有很重要的訊息,請盡量保留。」
「那麼,讓我取回公司細看。」
「三天後一定要歸還。」
家力一怔,「好,修妥與否,我一定送回來。」
他給她一張收條。
「請問貴姓?」
少女答:「我叫周秀山。」
家力取過電腦告辭。。
少女送他到門口,在黑暗中大眼睛閃閃生光。
極標緻的女孩子,但這種少不更事型並非陳家力那杯茶。
他叮囑她:「小心門戶。」
回到貨倉,他把手提電腦放工作桌上。
本來想第二天才開工,可是忍不住動手拆了開來。
他對於電腦內部組織瞭如指掌,實在有天份,什麼是什麼,一清二楚,一下子把記憶部份拆下來放一邊,再迅速修補其它零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