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朝我瞪眼,「然後空閒的時候對牢對方擦指甲油、哈哈傻笑?」
這個王八蛋,我忍住氣,「沒有道理叫我死挺。」
「小姐,不是說我要請人就可以請得到,上面還有董事局呢。」
「請個三千元月薪的女孩子也得上董事局?」我忍聲吞氣,「如果你允准的話,我自己出錢請一個。」
「聽聽這口氣,改明兒你還告訴我你要出去自己開公司呢。」
我拍案而起。
他又安撫我,「今年年底……也許。」
我心中咀咒他一千次。
「腹誹我?」
我長歎一聲。
這個時候那個甄公子推門進來,我瞪他一眼,這個人好不空閒,吃飽飯沒事做,太可怕了。
我站起來離開。
老闆叫住我,「你認得甄自強?」
我淡淡的點點一頭,仍然推開門走了。
回到自己的房間,咬住鉛筆頭,拚老命的做稿子,預備在下次會議呈上。
有人敲門,我說:「進來。」
他進來,我抬頭,是甄氏。
咦,有何貴幹?
我詫異了。一臉的問號。
他倒開門見山:「一起吃午飯?」
「我?」我再問一次,像是沒聽懂。
「是。」他微笑。
「我走不開。」我歉意的說:「許多功夫要趕上。」
他也像是沒聽懂,「可是你總得吃午飯呀。」
「有兩種吃法,」我說:「一是花兩個鐘頭同你出去吃,一是花十分鐘在辦公室吃飯盒子。我決定採取第二個法子,我實在走不開,一 些東西我下午兩點半有用。」
「我叫你老闆放你假。」
不再去理睬他,繼續工作。
他彷彿從來沒有被拒絕過,站在那裡手足無措。
我朝他笑一笑,說聲「再見」。
他才出去了。
我停下手來。
那裡有我形容得這麼忙。
拒絕他,當然還有其他的原因。
他請我吃晚飯我還沒出去呢。午飯?他以為我是十七八歲的小毛頭,哄一哄就上手,顛著屁股同他出去玩,揩到一點吃的穿的,立刻以為飛上枝頭作鳳凰……我早已成了精,哪裡這麼容易就擺得平。
我冷笑一聲。
請我吃午飯!真是侮辱!
有些女人為了證明自己的魅力,不惜接受挑戰,同花花公子來往,我沒有一樣的勇氣。
我要是有這種精力,下了班我去學非洲史華哈利土語。
請我吃飯,他把我當作什麼?
越想越氣,他把我當作什麼?
我可不以為一這是一種榮幸。
見他的鬼。
我把頭伏在打字機上許久許久。
等再抬起頭來,已是午飯時分,我叫信差去買了只飯盒子回來,埋頭苦吃。
實際上什麼也吃不下,但是一味硬塞,因為還要應付下午的工作,我是一隻快樂的牛,吃飽了草,擠出雪白的牛奶滿足老闆。
老闆推開我的房門進來。
一開口他便說:「老甄請你,你為什麼不去?」
「我為什麼要去?」
「換環境呀,總比在這裡對牢打字機吃飯盒子好。」
我調皮的說:「又不是對牢飯盒子吃打字機,又有什麼關係?」
「老甄約你,你都不去?」老闆瞪我一眼,「不知多少人求之不得呢。」
「今天張三,明日李四,我何苦去湊這興兒?一年三百六十五日,輪足也輪不到兩次,我來到這個世界上,不是為了點綴公子哥兒的人生而活。」
「有骨氣。」老闆有點兒高興。
「我要干功去。」我說。
「還沒有到時間。」
「到了時間就來不及做了。」
「看你說得像真的一樣,你沒來之前,人家老林還不是一樣的做。」
「你調個女職員來試試看,老林怎麼同,人家是男人,要養家活兒,自然隨你搓圓搓扁。」
「好了好了,我說一句,你說十句,」老闆不悅:「別持著勞苦功高。」
真的,做不做在我。我吐吐舌頭,表示知錯。
他去了。
那日下班,老甄坐在一輛保時捷跑車裡叫我,我向他點點頭。
他朝我說:「上車呀。」
我微笑地搖搖頭,「媽媽說,不要坐陌生人的車子。」
我不想多說,一擠進人潮中,失了蹤。
這下子他可知難而退了吧。
第二天一大早,我例牌去到公司,門口一大束康乃馨。
我每個女孩子分一朵,「送你們一人一枝插在可樂瓶子裡。」
大家都很快活。
到了中午,電話來了,甄公子說:「還喜歡那些花嗎?」
我說:「喜歡,每個人都喜歡。」
「晚上有沒有空?」
「沒有,我累得賊死,不想出來唱歌跳舞。」
「你沒聽清楚就來不及的拒絕我,」他不悅:「我接你上遊艇休息,不好嗎?」
「不好。」
「因為你媽媽說,不要坐陌生人的遊艇?」
「不,因為我自幼暈船,無福享受這一項樂趣。」
「拒絕?」
「對不起。」
「為什麼?故意給我看顏色?」
「當然不,你一生看遍了紅黃藍黑,我這裡還有什麼顏色?」
「算了吧。」他摔下了電話。
我感喟,他或許是個非常有趣的人,一定是也不希奇,否則怎麼會有那麼多的女朋友?但是我實在不能湊一個熱鬧。
他長得真漂亮。
可惜選男朋友,我一向不把英俊小生放第一位。
我的男朋友要智慧、優秀、有學問。
人家看電影,喜歡看錦繡豪門片集中的男主角。
我卻鍾意可倫布探長。
所以甄公子不明白這一點。
老闆來問我:「是不是要吊他胃口?」
「如果我有一個女孩子幫我做影印之類的差使,也聊勝於無。」
「你聽見我問你沒有?」
「真鄙俗,」我說:「我怎麼會做那種事?」
「那你為什麼拒絕他?」
「怎麼?難道我不能拒絕他?」
「不太常見有女人拒絕他。」
「總有第一次。」我說。
「為什麼?」
「他不是我那杯茶。」我坦白說。
「但他是甄公子!」老闆說:「這杯茶也許值得嘗一嘗?」
「我沒有興趣。」我問:「怎麼?他一直同你說這件事?」
「他遭遇滑鐵盧了。」
我笑。「他被女人寵壞了,老實說,同他做朋友一定是不錯的,但願我是個男人,身為女人,我簡直不能想像我會接近他。」
「我同他說去。」
「謝謝。」
隔一日老甄走了上來,坐在我對面。
我沒想到他會這麼做,我的脾氣頓時壞起來,什麼也不理,埋頭做我的功夫。
「真沒想到有那麼多的工夫要一個人做。」
我不去理他。
「我有什麼不對?」
「老兄,恃著同我老闆熟,來騷擾我工作,就是不對。」
「我不是說這個。」
「我不管你說那個,下班再說。」
「下班我們喝茶。」
「不,我不會同你出去。」
「那麼來我家來。」
「我也不會那麼做,你請回吧。」
「看,我有什麼地方不對?」他吼叫。
「沒有什麼不對。」我站起來關上門,「每個人都聽見了,該死。但我不會同你出去,你不是我喜歡的那類型的男人,而且你的態度壞得很。」
他瞪著我,我也瞪著他。
我補一句:「我有一個很妒忌的男朋友。」
「胡說,你老闆說你根本沒有男朋友。」
「他知道個屁。」
「他是誰?摔掉他。」
「一百萬也不丟掉他,他是我生命之引擎。」
甄自強站起來走出我的房間。
其實我並沒有男朋友。我只有一堆朋友,週末在一起玩,但是我沒有男朋友。
如果這樣說可以為我解除一些不必要的煩惱何樂而不為?
我很喜歡甄某,只是做男朋友,他不會是一塊好材料。
心太花了,沒有啥人要求他從一而終,不過身邊的人太多,也許會眼花瞭亂,過早老花眼。
我保證他不會叫女伴的名字,記不了那麼多,統統一概叫她們打玲……我禁不住笑出來。
你看他這個人多有趣,還沒同他走,已經那麼好笑。我蠻羨慕他那些女伴。
老闆前來問我:「你不喜歡穿好的吃好的出鋒頭?」
我答:「當然想。」
「為什麼心腸那麼硬?」他的口氣,像那種皮條客。
「算了吧,人家不會看中我的,」我不想得罪老闆,賠笑說:「外頭好看的女人,要多少有多少,他不過見我健談,同我開開玩笑而已。」
老闆疑惑,「就那樣?」
「嗯。」
我攤開報紙,第一眼便在影劇版上春到他與一個當紅模特兒的照片,男才女貌,百分之一百的一對,好漂亮,他穿正統的禮服西裝,她穿黑色閃光的緞子長裙,化妝明艷,完全為愛而生,她的職業是表演。
他當然應該同她們在一起,理所當然。
而我,讓我吃三文治與牛奶,坐在辦公室裡做我應做的工作吧,我樂天知命,愉快而平靜。
各人有各人的才能,各人有各人的際遇。
我深覺過目前的生活,最最快活。
我這個人頂固執的。
將來我會遇到我的德配,一個很平凡的科學家,我們組織一個家庭,隱居在鄉下,以兩個人小家庭式生活為單元,生幾個孩子,快活不為人知,普普通通到老。
我不喜歡把生活像播放電視劇般的展覽出來給觀眾看,對我來說,那是致命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