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員笑,「可是,我不想你一人應付。」
林太太也笑,「你真是好人。」
風員並不覺得林太太特別不安,現代婦女越來越能幹。
明明睡醒後吃了東西,風員陪她看動畫片。
這小孩情緒特別容易波動,風員覺得要好好照顧她。
她同明明說:「明日放學,我帶你去醫院看媽媽與弟弟們。」
明明又有點高興,「弟弟們個子小小,會認得我嗎?」
「將來,他們會是最愛姐姐的弟弟。」
「你有弟弟嗎?」
「我有。」
「他們愛你嗎?」
「還不錯啦。」
明明滿意了。
那晚,風員沒睡好,她掛著林太太。
半夜,去視看明明,只見明明轉了一個身,喃喃說:「記得我的話,一個人總得有家庭。」
這時,風員已見怪不怪,悄悄落下淚來。
「不要再難過,我希望餘生快樂。」
風員低聲說:「文友,你不必再牽掛我。」
小小的明明忽然歎了一口氣。
風員替她蓋好薄被,退出房間。
第二天一早送了明明上學,她趕到醫院。
林太太已注射了鎮靜劑,預備進手術室。
風員握住她的手,「我在這裡等。」
「明明呢?」
「都安排好了,傭人去接她放學,直接把她帶到這裡來。」
看護出來問:「林先生還沒到?」
風員答:「在途中。」
現代所有工作崗位都要求僱員滅絕人性,最好人人沒有親友,不理死活,工作為先。
風員在休息室等候。
一小時後,她看到林先生滿頭大汗趕到。
風員安慰地笑了,至少產婦醒來可立即看到丈夫。
她向林先生報告近況。
「風員,謝謝你。」
他們先看到那對孿生兒。
「我妻子呢?」
「正縫線呢,馬上可以上來。」
母子平安,大家鬆口氣。
接著,傭人帶著明明也來了。
風員吩咐:「你先回去煮個雞湯,放兩隻鮮響螺肉一齊文火煮兩小時,一半盛起給太太,一半留給先生。」
傭人應一聲匆匆離去。
林先生笑說:「你成為我們家總指揮了。」
風員抱著明明問:「今天在學校高興嗎,學了什麼?快來看弟弟。」
明明一一作答,可是她對弟弟的態度改變了,十分憐惜地說:「那麼小,兩隻洋娃娃一樣。」
大家都笑。
產婦躺床上被推進來,只說:「哎呀,我真盡了力了。」
麻藥還未十分醒,她接著又睡過去,風員忍不住落淚,做女人真辛苦,像明明,將來大了始終要懷孕生子。
風員吩咐林先生:「你在這裡陪太太,我與明明回去準備食物帶來。」
林先生必恭必敬道:「是。」
明明在車中說:「弟弟很可愛。」
「是呀,有弟弟是福氣。」
「阿姨,你會生孩子嗎?」
「啊,我希望我會,而且,我希望有三個以上的孩子。」
明明的口氣忽然轉了,「那麼,早點嫁人,早點生養,我也放心。」
風員把車停下來,凝視明明的小臉,明明也看著阿姨,大眼睛裡一點蛛絲馬跡也無。
當然,明明只不過是個五歲大的孩子。
風員歎口氣,把車子駛回林宅。
明明說;「我肚子餓了。」
傭人已經弄好通心粉給明明。
風員嘗一口湯,稱讚道:「可口極了。」
傍晚,她再跑一次醫院,把食物帶去。
林先生說:「她要明早才可吃湯。」
「給你的,你下了飛機還空肚子吧。」
「呵,我,是。」林先生接過道謝。
林太太已經醒來,「唉,風員真同親妹妹一樣好。」
「你好好休息。」
林太太又問:「明明反應如何?」
「她很懂事,知道弟弟小,不會同她作對。」
「那我放心了。」
那天晚上,睡到半夜,風員驚醒,發覺明明站在她床頭。
風員嚇一跳,「明明,你想喝水?」
可是明明依依不捨地說:「你多多珍重。」
風員落淚,「你不能多同我說幾句嗎?」
明明把臉靠到她手上,「告訴我,你會振作。」
「我一定會振作。」
明明笑了,爬上阿姨的被窩,縮成一團,就那樣睡著。
風員卻沒有再睡,一直醒著到天亮。
林家一時添了兩名新成員,真夠忙的,孩子們三天後返回家中,頓時鬧個人仰馬翻。
幸虧這個時候,雪麗請到假,趕到火奴魯魯。
多了一雙手,情況好得多。
雲麗歎口氣,「看,五個大人服侍三個小的,還手忙腳亂,那時一個母親帶五個,不知怎麼養。」
風員笑,「人的伸縮性最強,一個人一雙鞋也那麼過,有些人卻擁有三百雙鞋。」
這時,明明也會過來抱抱弟弟,幫著餵奶。
她的心理障礙已經完全消除,放學第一件事便是逗弟弟笑。
「都靠風員阿姨的輔導。」
一個下午風員對雪麗說:「有一宗奇事,你必須相信我。」
「你再戀愛了。」
「不,我聽見文友同我說話。」
雪麗呆了一呆,緩緩說:「你太傷心了。」
「不不,是這樣的——」
「而且,在短時期內目睹生與死,精神受到極大衝擊,產生幻覺。」
「你聽我說。」
「風員,人死不能復生,希望你節哀順變。」
風員握住雪麗的手,知道好友十二分同情她,可是一點也不相信她。
風員知道不能勉強,便說道:「我們出去看看世界,來,把三名孩子一起帶出去,讓那對可憐的父母好好睡一個午覺。」。
家裡有孩子的人都知道有幼兒等於無睡眠。
嬰兒躺在孖位車裡,明明跟著散步。
雪麗說:「蕉林椰雨好風光。」
「今天才有時間看清楚火奴魯魯。」
「風員,下星期姐夫會請客吃飯。」
「星期幾?我禮拜三走。」
「那就星期一吧,他想介紹朋友給你。」
風員連忙舉起雙手,「做媒,不必了,不必了。」
「看看也好嘛,當吃頓便飯,唉,早知你介意,不與你說。」
這時,明明忽然重複:「看看也好,看看也好。」
風員溫柔地看著明明,「是嗎,既然你那麼說,阿姨就看一看何妨。」
雪麗看著她們,「你倒是與明明培養出十分深厚的感情來。」
「是呀,這次走,最不捨得明明。」
明明答:「我也是。」
雪麗說:「我覺得你心情開揚了。」
「對,看到你姐姐獨立愉快地承擔那麼多事情,才覺悟到生活剛剛開始,未來路途十分遙遠,非振作不可。」
「說得好。」
「來,我們去逛逛時裝店。」
在店內風員問明明:「哪一件好?替阿姨選一件。」
明明輕輕指指件灰紫色裙子。
文友一向喜歡灰紫色。
「阿姨就穿這件去吃飯。」
那一天,孿生兒請人在家看顧,明明跟他們到餐廳。
「弟弟沒得來?」明明反而關心嬰兒福利。
「太小了,不適合到公眾場所。」
林先生的朋友陸續來到,大部分是單身客,雪麗立刻十分輕鬆地投入社交,風員只是坐在一邊微笑。
明明說:「阿姨與我共舞。」
「好。」
風員與她走下舞池,明明一開步便踏在她右腳上,文友跳舞,也是這樣,把她右腳踩得云云呼痛,時常抱怨:「幾乎殘廢。」
風員笑了,低下頭,頓覺淒涼。
也許她一輩子也忘不了文友,可是,她也知道,她必需要活下去。
這時,林先生忽然在她們身後出現,「我想與女兒共舞。」
風員笑著讓位,可是隨即有一位男士說:「陳小姐,跳個舞。」
原來是約好的。
風員與他跳四步。
「我叫許昭榮。」
「是,剛才介紹過。」
「我怕人多,你不記得。」
風員笑,「我記性不壞。」
「星期三回去?」
「是。」
「我們可能同一班飛機。」
「那麼巧?」風員有點意外。
「可不是,林威說,你特地捱義氣替他家帶孩子。」
「是,我是義工。」
「我這次回去是做新職。」
「那多好。」
「我想我們回去尚可見面。」
「當然,為什麼不,我先把家裡電話給你。」
「不知你相不相信一句話。」
「什麼話?」
許紹榮一本正經地說:「有緣千里來相會。」
風員點點頭。
一舞既罷,他們比較熱絡,便聊了起來,風員發覺許君對是非黑白分明,是個明理的聰明人,他談吐幽默,富同情心,而且,跟風員一樣,喜歡孩子。
一經比較,其實比文友更加投機,文友是那種沉默寡言需要照顧的人。
想到文友,風員又歎口氣。
林氏伉儷見風員與小許有說有笑,十分寬慰,覺得是報答了這位保母。
當晚回到家裡,明明對風員說:「我真愛跳舞。」
風員說:「那真要叫爸媽多帶你出去。」
「告訴我,阿姨,剛才你開心嗎?」
「很高興。」
明明忽然十分認真地說:「你初來我們家時愁眉苦臉,現在一天比一天好。」
風員嗤一聲笑出來,「那得謝謝你開導我。」
明明擁抱她,「我只想你快樂。」
風員輕輕說:「我會的,文友,我會的。」
她與他已在不同的世界裡。
無論如何,她總得好好生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