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保安也忽然笑出來。
「從此以後,我都不會再把誰介紹給誰。」敏如十分懊惱。
江保安也吁出一口氣。
敏如說:「不過——」
江保安怪叫:「又不過什麼?」
「不過,我們倆其實瞭解不足。」
江保安沉默下來,「你認為應該怎麼樣?」
敏如低下頭,「幸虧還沒有結婚。」
「你是想悔婚?」
敏如把訂婚指環轉一個圈,「這枚漂亮指環,戴上簡直脫不下來。」
江保安略覺安慰,「謝謝你。」
「你有無送過類此戒指給別人?」
江保安為之氣結,「有一年,我在大西洋城某賭場贏了數千萬美元,買過一萬枚類似寶石指環,派發所有曾經相識的女生——這是你要聽的答案?」
周敏如說:「對不起,我到家了,想在這裡下車。」
「敏如,不要懷著怒氣到日落。」
敏如轉過頭來,「我不會,我們明天見。」
敏如回到家中,一眼看到擺在架子上新娘丟給她的花球。
花已干,仍然精緻美麗,絲帶像新的一樣。
敏如走到花束之前、輕輕撫摸一下。要不立刻結婚,慢慢再應付細節,要不先把雙方底細弄清楚再談其它。
當日接受訂婚指環是太衝動了。
她真的愛江保安嗎。
抑或渴望戀愛及被愛?
敏如在客廳坐了很久很久。
這是認識江保安以來,第一次與他發生齟齬。
半夜,電話鈴響。
敏如有三分歡喜,一定是保安來看她睡了沒有。
連忙取過話筒,卻發覺對方是高永祥。
「謝謝你介紹列雲給我。」
敏如問:「你們很談得來?」
「是呀,大家對音響設備都要求很高,喜歡路華越野車,以及吃意大利菜。」
「還說了些什麼?」
「這件事相信你早已知道。」
「呵,你指她是江保安的前女友。」
「是,是她提出分手。」
敏如大吃一驚,「列雲扔了保安?」
「她嫌他不夠專一。」
敏如的心情百上加斤。
「不過,人是會變的,敏如,你放心好了。」
敏如不出聲。
「那樣英俊的男生,敏如,你當然一早已有心理準備。」
「列雲還說了什麼?」
這時,高永祥又吞吞吐吐,「她問我們二人的關係。」
「我們是朋友。」
「她覺得我倆好似是情侶。」
「胡說。」
高永祥訕訕地。
「喂,」敏如急起來,「你有無澄清?」
「有,當然有。」
「累了,我想休息。」
早知該位列小姐那麼麻煩,不做保人也罷。
那晚敏如躺床上想,她對江保安,幾乎一無所知,兩人認識時間太短,一剎間已看盡了彼此優點,將來在一起,可以發掘的,也只剩雙方的缺點了。
而且,他有許多事故意不提。
像列雲這筆帳,在他生活中,明明占頗重要一頁,卻完全掀過不提。
但是又把她帶出來,使敏如從另一人口中,知道這段往事,手法實在不敢恭維。
敏如沒睡好。
第二天上班,胃部不舒服,她趁一個會與另一個會之間的空檔去看了趟醫生。
回來時秘書說,「周小姐,江先生找過你。」
敏如疲乏地抬起頭,「我沒空。」
她掏出粉盒,狠狠在臉上加一層批蕩,這是周敏如第一次覺得粉浮在皮膚之上看去十分虛偽。
她受到頗大的挫折。
臨下班時,身體已經吃不消,一額冷汗,趕回家中,來不及卸妝,吃了藥,上床睡覺。
不知睡到幾時,驀然醒來,人倒是舒服清爽了,可是一剎時不知是日是夜,又覺孑然一人,孤清得緊,無限寂寞,不禁悲從中來。
半刻鎮靜下來,到浴室開亮燈一看,但見一張臉憔悴蒼白,殘餘化妝糊在眼袋與嘴角,敏如大吃一驚,連忙落妝。
接著喝杯熱牛乳,頭也不抬,再繼續蒙頭大睡,希望充份睡眠可以救她容顏。
到底還年輕,隔一日,又沒事人那樣起來了,照樣上班。
不,其實周敏如已經不一樣,經過該役,她又比從前沉實不少。
痛苦的經驗往往是最殘酷的老師,可是教導有方,學生常常學得最快。
夏季好像一下子過去了,敏如換上薄毛衣及薄呢裙。
一連幾天她與江保安都沒見過面,也沒有講過話。
不,不是列雲本領高強,一露臉就把周敏如打個落花流水,而是周敏如與江保安關係實在太過脆弱,一有風吹草動,即時崩潰。
江保安終於出現了。
「敏如,我來接你下班。」
「好,我也有話要說。」
敏如在咖啡座見到保安,還是禁不住喝一聲采,好一名英俊小生,不枉她同他相識一場。
保安看到她也微笑,這般文雅秀麗的女生也實在不多見呢。
敏如心平氣和,「找我有什麼事?」
江保安搔搔頭皮,像是不知從何說起。
敏如十分瞭解:「想解除婚約是不是?」
江保安答:「是——不,我的意思是——」
敏如笑,「先解除婚約,再繼續做朋友。」
江保安呆住,「你完全知道我的心意。」
只有這一個辦法,否則這個婚一訂三五年,雙方都失卻自由。
列雲好比一面鏡子,使他們看清楚目前處境。
敏如說:「太欠缺瞭解了。」
「我會把我的事好好一樁樁說給你聽。」
敏如笑,「誰耐煩聽,你先別臭美。」
江保安溫和地說:「好了,好了。」
敏如把指環退下還他。
保安按住她的手,「這是我送給你的禮物。」
「太名貴了。」
「你還我亦無用,女友把禮物退還,是件很大的侮辱,你請收下吧。」
卻之不恭,敏如頷首。
江保安輕輕說:「以後有人問起,千萬別說是祖母的遺物就好。」
誰知敏如答:「當然是那樣說啦,不然還坦白招供不行?『我訂過一次婚,後來婚約解除了,不過卻萬幸刮到一枚三卡拉E色無瑕鑽戒』?」
江保安笑得眼淚都幾乎滴下。
「保安,我愛你。」
「我也是。」
「可是,」敏如感喟,「還不足以論婚嫁。」
江保安狐疑地問:「會不會是我們搞錯了。」
「錯在何處?」
「也許,結婚同戀愛是兩回事,人們愛的是一些人,與之結婚生子的,又是另外一些人。」
「天啊。——
敏如雖在微笑,已一邊落下淚來。
「我們照樣可以約會,敏如,有什麼事,有商有量,誰知道,將來可能還會在一起。」
可是敏如知道不會。
那次在溫哥華,真應該立刻往婚姻註冊處簽名,像從前盲婚一樣,先行禮,然後再慢慢瞭解彼此為人。
總有辦法適應,凡事想太多是不行的,現在一見遲疑,即失去勇氣。
敏如與保安吻別。
回到家中,踢去鞋子,看到那束新娘花球。
不,下一屆新娘不是她,還需輪候一段時間。
她仍戴著指環,那枚戒子實在晶瑩華美,捨不得脫下。
大不了有人問起之際,可以說:「這是我送給自己的獎品,用去年公司獎金購買」,或是「家母預支的嫁妝」之類。
隨著年歲增加,此類不成文的小秘密一定越來越多,無論是丈夫子女,均無權過問,漸漸成為她的私隱。
敏如倒在床上,思潮流至明日的會議程序上去,她不覺得特別難過,可見認識的日子愈淺,創傷越易平復。
星探
聖誕前夕的溫哥華,遊客區水洩不通,時裝店裡擠滿顧客,老闆娘伊蓮親自把關,守在門口,金睛火眼那樣盯著進出的客人,以免有宵小順手牽羊。
這一家名牌子店一邊賣便裝,另一邊賣鞋子,因為預先知道這幾天一定會忙得不可開交,所以臨時請多了幾個女孩子幫忙。
伊蓮一貫精明,一早在大學佈告板上貼出聘人告示,只是沒想到應徵的人那麼多。
市道好了,經濟仍差,從這件小事可以見到。
部份貨品已經開始打折扣,更加吸引到顧客連群結隊進門。
許多是日本遊客,香港人也不少,都覺得標價比東南亞更便宜。
店裡其中一個臨時工叫譚小康,卑詩大學英國文學系二年生,伊蓮一見到她便喜歡。
小康個子比一般年輕女孩子嬌小,看上去有親切感,相貌娟秀,可惜不大會說中文,是個土生女。
小康正毫無怨言,滿臉笑容地招呼客人。
一個太太一買便是三雙鞋五條皮帶,之後叫小康過來,「小姐,請你介紹男裝鞋給我先生,我得看牢這頑皮女。」
小康一看,只見一四五歲小女孩正在吃冰淇淋筒,本來店裡不准飲食,但此刻叫人客照規矩做等於趕客。
管它呢,顧客至上,聖誕前夕,會得做人點好。
工夫一學即會,做人卻是一輩子的學問,凡事要替別人著想,越會替人家想,越易成事,社會上成功人士多數能照顧到別人需要。
那位少婦抱起小孩,小康連忙說:「這邊有椅子,請到這邊坐。」
冰淇淋溶化,直滴下來,小康百忙中取過一盒紙巾給她用。
這樣好招呼,那位太太笑了。
人迭人,他們都能大大小小十多包滿載而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