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姿看著子佳。
她忽然握住子佳的手。
「我才不要做她,」子佳說下去:「她也可能不要做我,各人有各人的路,天生我才,我們該做我們最擅長的工作,何必吃力不討好去模仿他人?」
敏姿睜大了雙眼。
「敏姿,別浪費時間了,生活得更好才是最佳報復,相信我,損失在他,不在你。」
「我的鼻子───」
子佳攤攤手,「已經做了,還有什麼辦法?高處不勝寒。」
伍敏姿是個聰明人,她決定自深淵裡走出來,不過栽進去容易,爬出來難,是要費一點勁的。
一日下班她同子佳說:「阿佳,公司派我去三藩市。」
「還等什麼?」
「阿佳,人家會不會說我自我放逐?」
「叫他們也逐一逐好了,辦得到嗎?況且,你管別人說什麼呢,別人又不會替你付水電房租。」
「這裡房租我照付。」
「敏姿,你回來之際也該找個新地方了,兩個人住得多擠。」
「啊,攆走我。」
「講得不錯。」子佳笑嘻嘻。
「我知道,」敏姿叫出來,「你找到人了。」
子佳仍然笑,「看你,面孔做得似洋人,果然,要到番邦去了。」
「他是誰?」
「十劃還沒有一撇呢,有眉目時才告訴你。」
「子佳,」敏姿感慨,「你做人真有計劃。」
子佳笑答:「我是比你藏奸。」
過了一個星期,子佳把好友送到飛機場。
兩人緊緊擁抱,不願分開,約好每星期日早上九時正由子佳撥電話到三藩市。
這一去,可是要」年呢。
長話短說,三百六十五日就此飛逝,敏姿在電話中說:「子佳,你真是信人,五十多個禮拜天,你永還有電話到。」
子佳悻悻然,「可是起碼有二十次以上我只能問候府上的電話錄音機。」
敏姿陪笑,「我下星期要回來了。」
「那多好,我們慢慢算帳。」
「子佳,我回來兩星期又要走。」
「什麼?」
「公司與我續約─年。」
「那也好,不過我真想念你。」
「我也是。」
「廢話少說,你升了沒有?」
「這次回來,就是為了商議升職事宜。」
「好極了。」
「還有一件意外。」敏姿笑。
弊!「我知道,你在美國把尊頭給換了。」
「去你的烏鴉嘴!」
「還有啥子好事?」
「我會帶一個人回來。」
子佳自心裡笑出來,「呵好極了好極了。」這比陞官發財還中聽。
她把電話掛上。
男朋友李廣文在一旁:「敏姿要回來了?」
「是,屆時介紹你認識。」
自二人約會變了四人約會。
敏姿的男友陳博通住父母家,敏姿仍住子佳處,二人挑燈夜談。
「會不會結婚?」
子佳笑,「十年後差不多,我喜歡現狀。」
敏姿說:「我卻希望結婚。」
「陳某怎麼說?」
「我與他都準備好?」
「恭喜恭喜。」
子佳忍不住拿陳廣博同李承輝比。
「在外國長大受教育的人胸襟不一樣。」
「大學很器重他,與他在一起,人們連帶也尊重我,我是大大沾光了。」
「你自己也不差呀,敏姿,堂堂舊金山分公司總經理。」
敏姿微笑,「熬過去了。」
大家都沒提到李承臘三個字,可是都知道指的是什麼事同什麼人。
子佳凝視敏姿,「眼睛鼻子在發風落雨之時有無紅腫疼痛?」
「不要開玩笑!」
「陳博通君喜歡你的高鼻樑嗎?」
「他比較欣賞我的個性。」
「那麼,你老闆升你,是因為你的大眼睛嗎?」
「我的頂頭上司雙眼如兩條線。」
子佳拍手大笑,「瞧,白受皮肉之苦。」
「喂,你有完沒完,盡挖苦老友。」
「說完了。」
敏姿歎口氣,「你覺得我蠢吧。」
「愛美不算蠢,為了一個不懂得欣賞你的人而覺得自己不美,那才叫蠢。」
敏姿歎口氣,「子佳,你思想好通。」
「旁觀者清耳,輪到自己,說不定糊塗到頂。」
「這也是清的一部分。」
「這樣捧我,可是有事叫我做?」
「伴娘你做不做?」
「唏,證婚人還差不多。」
「那麼,一言為定吧。」
子佳沒敢問敏姿彼時是否真的那麼愛李承輝,也許她只是克服不了那種被遺棄的痛心感覺。
現在創傷應該已成過去。
社交圈子那麼窄,相信李承輝也會知道伍敏姿生活得很好。
事實上,子佳幾乎可以肯定,李承輝所有朋友中,以伍敏姿最出色。
子佳也有在街上碰到舊男友的時候,真嚇一跳,不但胖,且一副疲懶相,子佳免麻煩,連忙過馬路走到對街去。
故此子佳很努力修飾,兼勤奮工作,那麼,與舊時人狹路相逢,免人家尷尬,好讓人家想:噫,曾子佳越來越精神,真不枉相識一場。
子佳相信日在一善。
辦完事,聚完舊,敏姿偕伴侶回去了。
子佳說:「敏姿我真的想念你。」
「我也是。」
三個月後,敏姿撥電話回來,「子佳,我下個月結婚,你來不來證婚?」
子佳連忙告假,幾乎沒插翅飛過去,免坐長途飛機之苦。
敏姿穿象牙白緞子套裝,戴一頂俗稱藥丸盒的帽子,罩一層面紗。
手中握一束小小梔子花,那香味沁入心脾。
結婚了,真好,夫婿陳君與她十分相配。
「沒想到這麼快。」
「我懷孕啦,」敏姿毫不諱言,「故此速速成婚。」
子佳一聽,羨慕得妒忌起來,「憑什麼上天把最好的都給你。」
敏姿擠擠眼,「有些是我自己爭取的,譬如說,這雙大眼睛。」
子佳笑得彎腰。
「九個月後我再來看你,多多保重。」
「你放心,博通媽媽還算年輕,她會過來幫忙。」
呵,都安排好了,不再冒失衝動。
回家後,子佳也有幾天想結婚想得不得了。
幸虧公事忙得發昏,又出差到雪梨去了一趟,才把那念頭擱到腦後。
知道敏姿不回來了,她把公寓大肆裝修,打通兩間房間,客廳換了玻璃牆。
每星期仍與敏姿通電話。
「你那邊的人怎麼樣了?」
「一貫醉生夢死,好得不得了,美極了,你呢?」
「最近覺得有點重,進入第三階段了,午夜夢迴,覺得前塵往事,像一場夢似,此刻的生活至踏實不過。」
「陳博通有福氣,你看你,既顧家,又有事業,這樣妻子何處尋。」
「你真的那樣想?」
「我是你老友,當然捧你場。」
敏姿笑了。
三個月後,她順利養下一個女兒。
子佳百忙中抽出三日過去看她。
陳伯母新任祖母,眉開眼笑,抱著幼嬰給子佳阿姨觀賞。
子佳非常關、心敏姿,「你好嗎,我的天,你胖成這樣,有無一百公斤?」
「實不相瞞,幾乎有七十公斤。」
「可怕,如何承擔後果?」
敏姿看看四周圍,見丈夫與婆婆都不在,才說:「不妨,聽說有抽脂肪美容術,用一技小型吸塵機那樣的管子,把脂肪抽出來,一勞永逸。」
「對對對,」子佳說:「是有這種新技術,而且還可以把抽出的脂肪堆填到有需要的部位,從此生命沒有缺憾。」
「咦,你為什麼那樣起勁?」
子住笑答:「我認為那是本世紀一大發明。」
「你想做?」
「我考慮,不過先得去打探一下,激光醫近視眼是否可行,我對我那八百度近視實在厭倦。」
「我以為你反對整形。」
「你一直誤會我的意思,我反對你為李某人折騰自己。」
「呵對,李某人,他怎麼了?」
「我不知道,」這是真話,「我不關心。」這也是真話。
敏姿看著子佳,「這麼些年了,你一道那麼真。」
子佳握住敏姿的手,「是,我也很為這個驕傲。」
子佳覺得她可以忘記每星期打電話給敏姿了。
她見過李某人,一次在一個商場的自動電梯裡,他上去,她下來,擦身而過,咫尺天涯。
他仍然英俊碩健,向子佳揮手,隔一日,他致電子佳公司,想同子佳喝茶。
子佳應允了他。
在咖啡座上,李承輝問:「敏姿好嗎?」
子佳手袋裡剛好有一幀敏姿偕女小寶的近照,便取出給李承輝過目。
李承輝接過看了一怔,脫口說:「這是誰?」
輪到子佳發呆。
他不認得她了。
也難怪,敏姿的眼睛鼻子全變了樣,體重增加二十公斤不止,一臉滿足幸福,已經脫胎換骨,變成另外一個人,她現在是陳太太,小寶母親。
「你不知她是誰?」
「不,我不認識這位太太。」
「呵,那是我表姐。」
「對,我適才問,敏姿好嗎?」
「好得不得了,」子佳答:「事實上不能再好,好得你可以完全忘記她。」
李承輝似乎有點惆悵,「那我放心了。」他放心了?他有什麼不放心?
「你呢,那個叫可儷的女孩子呢?」
「呵,她到外國升學去了,我現在另外有朋友。」
「那,你在花叢中再遊覽遊覽吧。」子佳呵呵笑。
李承輝似乎已無當年之勇,低頭沉思片刻,再說些別的,也就散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