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碧莉說:「可是為什麼輕易放過一段情呢?我們都變得老皮老肉,不再重視感情,戀愛到底不比看電影,我為自己悲傷,我們都變得太堅強太瀟灑,錯過了許多美麗的事物。」
「吃什麼飯?」我笑問:「牢騷發完沒有?」
「牛肉飯。」她用手撐住下巴。
我說:「不是我乘虛而入,我記得你喜歡讀亞嘉泰姬斯蒂的小說——我們去看一套偵探片吧。」
「不,」她更正我,「我只是喜歡在乘火車時候看亞嘉泰姬斯蒂的小說,你認錯了,這其中分別很大。」
「看電影?」我問。
「也好。」
乘虛而入也不是容易的事,通常來說,女人們仍然非常癡情,明知舊的不去,新的不來,可是她們執著地迷戀過去的情人,即使他有千百樣不好,仍然比新的朋友健全。
時間培養感情,一個人與另外一個人有了歷史,千絲萬縷的瑣事串連在一起,摔不掉。
我小心的侍候心不在焉的碧莉,覺得很委曲。
不,我不知道她的茶裡要放幾顆糖,我不曉得她愛吃路邊的糖炒栗子,因為她沒有給我時間,她對我不公平,希望我一上台就接替她上一任男友,填補她的空虛,我做不到,她就覺得厭悶。
我歎口氣,忍耐兼無限的愛心,如果我不是特別喜歡她,我就會等她自動療傷,痊癒後才找她。
但是到那時候,我可能有好幾個勁敵,失掉這樣的機會也許我會後悔一輩子。
送她回家的時候,我問:「我有否做錯什麼?你看上去不大愉快。」
「沒有,你很好,謝謝你。」她伸手跟我握一下。
我忽然覺得一切還是值得的,我決定再約她第二次。
可喜的是,碧莉在失戀之後,仍然打扮得整整齊齊,髮式時髦,衣著入時。
她並沒有放棄。
女人最大的缺點是不自愛,隨時為芝麻綠豆的事放棄——失戀、懷了孩子、離婚,甚至是婚姻太幸福,都是她們變得蓬頭垢面的藉口,可怕!
不過碧莉顯然還注重儀容。
星期三,我買了票子,約碧莉聽音樂,她說:「星期三是我做頭髮的日子。」
我原本想叫她遲一日洗頭,但想一想,隨即說:「那麼改天吧。」
「但你買了票子,」她抱怨,「買票子之前也不通知我一聲,你們男人就是這樣,自說自話。」
我只是笑,心裡滿不是滋味,她不但不遷就我,反而搶白我一場。
我把票子撕掉。
到週末,我明明無處可去,卻憋著不提出要求。
星期五下午,碧莉自動問我,「我補了票子,聽那場音樂會,你去不去?」
「我要洗頭。」我說。
她哈哈笑,「真小器」她遞給我一張紙。
我一看之下,是那兩張撕破的入場券,被她用透明膠紙黏在一起,整整齊齊的貼在紙上。
我笑。
「去吧,好不好?」她又問。
我能說不好嗎?
我愛慕的人低聲下氣,笑臉盈盈的懇求我,我能說不好嗎,赴湯蹈火也得說是,何況是去看戲?
我覺得談戀愛苦多於樂,又一次被證實了。
我簡直是一具木偶嘛,藍碧莉叫我笑,我就笑,她叫我苦惱,我就提不起勁來。
可歎的是明知如此,我仍然把脖子送到她面前任她宰割,視作一種榮幸,這能怪誰?
啊,碧莉。
碧莉與我走得更近了。
美中不足的是,她待我太好,像兄弟姐妹似的,無話不說。
我們常常搶著付帳,為此我不大高興,她卻說:「大家同事,同工同酬,兩人都是單身,你的收入多少難道我不知道?我們的開銷是一樣的,我不想佔你便宜。」
我覺得她很體貼,我說:「可是女孩子下的本錢往往多一點,那像我們,兩套西裝,兩件襯衫就妥妥當當,你們光是做頭髮要花多少錢?」
她笑。
有時候她也跟我說起以前男朋友的事,他怎麼追求她,他如何在她家樓下開著車子兜圈子,從七點到十二點,每隔半小時下車打電話到她家,終於在午夜十二點找到她,與她喝咖啡。
後來他們卻一直吵架,可是分手後,她又想起他種種好處,忘不了。
我說:「NOTHINGGIVENFROMTHEHEARTISWASTED.ITISKEPTINTHEHEARTSOFTHEOTHERS.你聽過這兩句外國諺語沒有?」
她說:「只有你是瞭解我的,」隨後她又問:「那又是否你對我好的原因?」她笑。
「你覺得我對你好?」
「是。」
「那就可以了。」我說。
光對女孩子好是不夠的,她們往往喜歡傲慢的男人,她們大半有被虐狂。
我太好了。
往往坐在那裡聽碧莉傾訴以前的羅曼史,一聽便是整個上午。
她一點不怕我吃醋,一點不怕會失去我,因為她不在乎我,我是一個可有可無的人物。
她只要說一聲「啊,我星期六約了表妹」,我便乖乖開車把她送到表妹家,自己回家看電視,她的電話來了:「我五點半出門。」我便開車去接她。
她那些表姐妹又笑又說:「真是標準丈夫。」
我心中嘀咕:不過是標準司機而已。
但是嘴巴沒敢說出來。
事情擺得很明白,這樣子下去,我一輩子也別想升級可以摸碧莉的手,她簡直把我當一名長工。
碧莉並沒有告訴我,她是怎麼與男朋友鬧翻的。
我見過那個男孩子,高大英俊,而且很有氣質,像香煙廣告裡的男主角。
我問起碧莉。
她光說:「都過去了,提來作什麼?」
後來忍不住,她又說:「他不專一,老約些小電視明星去參加舞會,把我擱在家中。」
我點點頭,「此刻有很多男人月入三千以上便想做公子,他們又以為約到小明星吃飯便能夠攀上公子頭銜,多麼無聊。」
「我不能夠降格把自己與這種女人的名字扯在一起,別人怎麼說我不在乎,我自己不原諒自己。」
我笑出來。
「笑什麼?」她瞪眼。
「你瞪眼時候蠻有趣。」我說。
男人的幼稚虛榮心,與小明星坐一起,人家指指點點,他與有榮焉。
如此類推,這種男人很難與她共處一輩子,斷開就斷開了,沒什麼留戀之處,可是碧莉偏偏又想起他的好處。
難怪有些男人喜歡黃花閨女,事事沒有比較,省卻不少麻煩。
以此類推,如果女友結過婚,生過孩子,更加複雜,簡直不可能有二人世界,無端端加插許多不必要的「情趣」,做後父的還得愛屋及烏,需要多少忍耐力!
想到這裡,我幾乎想到女校的大門外去等中五女生。
不過追求小女孩子也是很划不來的事。女孩子十八九歲結了婚,根本沒生活經驗,不長大,且沒有辦事能力,做丈夫的,除非打算養活她一輩子。
我歎口氣,誰說挑老婆不難呢?
我還是專心一致追求藍碧莉吧。
星期日碧莉又要到表妹家去,我要送她,她說:「不必了,大伙往姨丈處學搓麻將,有車。」
我記得我說,「學搓麻將都不陪我?」
她笑,「親戚間總得見面。」
我只好獨自坐家中。
下午開車去兜風,順便買雜誌著,車子在紅綠燈處停住,就有這麼巧,我看到身邊一輛白色的平治跑車,裡面坐著一個女孩子,我一停神,發覺居然是碧莉。
藍碧莉!
她坐在那輛平治裡,談笑風生,根本沒看到我。
我心狂跳,忍不住跟住那輛平治駛出去。
他們是往郊外去的,看到淺水灣的影樹的時候,我氣得已經嚥不下唾沫,趕緊回頭到家。
倒了一杯冰水喝,我撥電話到她表妹家去。
我很技巧的說:「下午沒事,我與碧莉想到你那裡來。」
「也該來了!好久沒看見你們。」表妹說。
「不會吧,一兩個禮拜而已。」虧我還打得出哈哈。
「哈!你們快樂不知時日過,都一兩個月了。」
「我聯絡到碧莉再與你通電話,不要等我們。」我掛了電話。
欺騙。
碧莉欺騙我。
毫無必要的欺騙,即使她告訴我與別人出去,我也不會生氣,我自問是個君子人,結婚之前有雙方交友的自由,公平競爭。
但是她顯然意圖隱瞞我。
我一口氣在胸間,不知如何是好,激動得說不出話來。
藍碧莉!
那夜我睜著眼,十一點半,她的電話來了。
她說:「你與我的表妹通過電話嗎?」
「是。」她既然知道,省得我開口。
「你憑什麼查問她?」碧莉責問我:「有什麼事我們兩個人說個明白,何必麻煩到別人。」
她先罵我。
我說:「你到什麼地方去了?」
「與親戚出去了。」她說。
「為什麼騙我?」
「不要說這個字那麼嚴重。」她說:「我有什麼責任要把一舉一動全告訴你?」
我氣白了瞼,「我們是朋友。」
「你給我一種感覺,你要的是我的靈魂。」
「你,你這個惡人,」我說:「我認為我們不必再說下去了,大家做人原則的標準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