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並不睬我。我只好打電話給茜茜。茜茜似乎剛回到家,還沒開始睡。我說:「茜茜,讓你睡八小時,晚上六時我到你處接你。」我掛上電話。
雪兒說:「晚上我也要去。「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你見了我,絲毫沒有高興。」
「你不能去。」我說:「帶你出去,我有坐赤柱的危險,你看你那樣,額角還全是汗毛,嘿,渾身莊生嬰兒天身粉味道。」
「你只是不愛我。」她絕望的說。
「對不起,雪兒。」我聳聳肩。
門鈴大聲響起來。「誰?」雪兒問。
我跳去防盜鏡張望一下,嚇一跳,「天!」我說:「是莎莎。雪兒,你來開門,告訴她我出差到天不吐去了,三十五年後才回來。」
雪兒疑惑的問:「誰是莎莎?」
「她們其中的一個。」我說:「快!快!」
我躲在一邊,雪兒去開門。
門打開,雪兒說:「湯不在,他出差去了。」
那莎莎不讓鬚眉,把門一腳踢開,「叫他滾出來見老娘!他到了天不吐老娘也把他揪出來!」
雪兒陪笑,「他正是去了天不吐。」
「你少幫你哥哥。」莎莎冷笑,她揚聲叫:「湯,湯,你別敬酒不吃吃罰酒!」
我只好走出來,連忙笑:「有什麼事?」
「你噱我跟丈夫分居,我做到了,你人躲到什麼地方去了?」她一步步的逼近,「你放心,老娘不愁沒人要,老娘這一生如肝油,還喝了你這個小鬼的洗腳水,你站定,不許動!」
「你要怎麼樣?莎莎,別動粗——」
她邁前一步,姿勢美妙,左右左右左右,給了我六記耳光,聲音清脆,啪啪啪啪啪啪六下。
「哼!」她一仰頭,轉身就走。
「喂喂喂,你怎麼打他?」雪兒追上去。
「小妹妹,教教你大哥,不然他還遲早叫人砍為幾截呢!」莎莎施施然而去。
雪兒關上門,她白我一眼,「真丟臉。」
我臉頰上激辣辣的痛。「丟臉?她要與丈夫離婚,來叫我辦手續——看,難道我不是律師嗎?結果她纏住我,要我娶她,你說我怕不怕?」
雪兒說:「我卻不知道別的律師也有這般煩惱。」
我嚷:「我為甚麼要向你解釋?沒有這種必要!」
雪兒說:「也許你偷偷的愛上了我,而不自覺。」
「我很懷疑這種可能性!」我氣道:「雪兒,如果你再騷擾我,我把你趕出去!」
她鼓起腮幫子。
我歎口氣:「冰箱裡有牙買加霖冰淇淋。」
雪兒歡呼一聲,馬上鑽進廚房。
我換了張唱片,柴可夫斯基的鋼琴協奏曲,又再洗一把臉,躺在沙發上,稍覺鬆弛。
我問:「倫敦如同?」
「老樣子。你有很多年沒回劍橋了吧?我常跟同學說我的男朋友是劍橋的。」
「雪兒,我不是你的男朋友。」
她改變話題,「那個莎莎,她長得很美,偉大的胸脯。」
「當然,你不知道我是個TITMAN嗎?」我說:「我喜歡大胸脯女人。」
「那是因為你還未找到真正的愛情,所以把注意力放在肉體上。」雪兒說。
「謝謝你,心理醫生。」
電話鈴響,我連忙搶住接。
「湯!」是茜茜。「湯!今夜不行,今夜我未婚夫從德國回來,他剛打電話來。」
我氣,「茜茜,但是我約你在先。」
「不過他畢竟是我的未婚夫是不是?意義不一樣,」茜茜甜笑,「你當然是明白的,湯,如果他知道我們的關係,他會揍你,他是德國人,湯,你不會是對手。」
我冷笑,「這麼說,你太風流了,你不該瞞著他與我來往。」
「但是湯,他也不見得為我蓋貞節牌坊,你知道飛機師,哪個埠沒有情人?」她媚笑。
「算了,你以後再也不要約我了!」我說:「我省得煩。」
「喲,生氣?」她不在乎,「再見。」掛了電話。
氣得我!我倒在沙發上,原來我是填補她空檔的人選。我不服輸,我不相信今天我會沒地方可去。
我撥電話給珍珍。
「是,」她好像剛起床,「哪一位?」
「湯,」我說:「看,你今天有空嗎?」
「湯?哪個湯?」
「湯律師。」我已經英雄志短了。
一邊雪兒似笑非笑地看著我,更使我尷尬。
「湯律師,」珍珍問:「有什麼事沒有?」
「今天晚上有沒有空?一起出去吃飯好嗎?」我已經沒了興趣。
「你問問我男朋友吧。」電話中一個男人聲音接上來:「喂!找誰?」
我趕緊掛上電話。
雪兒看著我,一邊吃冰淇淋一邊問:「那又是一個三十八寸胸脯的性感巨星嗎?」
我索性把電話放在膝頭上,再撥。
「喂?玲玲,今天有沒有空?隨你說,去郊外,兜風、跳舞、滑水、游泳、吃飯、看戲,隨便你。」
玲玲懶洋洋地說:「我早已約掉了,湯,你這個人,上午約下午,沒有點誠意,別人是早在星期一便約我的。」
「得了!」我諷刺她,「玲玲,要不要現在約明年聖誕?」
「湯,」玲玲歎息,「你這個人……」
我又收線。
雪兒說:「今天唐璜的運氣不大好。」她搖著頭,閃亮筆直的頭髮兩邊晃。
「誰說的?還有蘭蘭,」我說:「還有佩佩,還有麗麗,還有蓓蓓,還有蒂蒂——這種女人香港有六十萬個。」
「但是一鳥在手,勝過兩鳥在林。」雪兒說:「這些女人,沒有一個是屬於你的,在你需要她們的時候,她們不會在你的身邊。」
我忽然覺得寂寞,是的。我不屬於她們,她們也不屬於我。在我疲倦的時候,她們不會知道,在我失望的時候,她們不會伸出溫暖的手。我與她們不斷約會,跳舞的時候無論多麼瘋狂,喝香檳時多愉快,回來公寓,我還是一個人,即使一夕風流,第二天太陽升起來,大家還是要說再見的。
長久過這種生活,絲毫沒有感情的付出,我覺得空虛,但是投入地戀愛,結婚,組織家庭,又非得要偌大的勇氣不可,我是懦夫。
我點起一枝煙,緩緩吸一口。
「湯,你為什麼不約我今夜陪你?」雪兒問。
「雪兒。」我說:「你是一個小女孩、跟我出去,你的名譽會受影響,我不是一個好男人。」
「我才不在乎別人說什麼!」雪兒說:「而且你有什麼不好?湯,至少你沒有滿口仁義道德,背後男盜女娼。」
我看著雪兒,沒想到她倒是我的紅顏知己。
她問我:「湯,我又有什麼不好?我打十二歲開始就追求你,都快七年了,你連吻都不肯吻我。」
我打量她:白色松身T恤,白色松身褲子,一雙KICKERS孩子鞋。她還是小孩,沒有性別的那種。我一生中從來沒見她穿過高跟鞋。有很多女人不穿高跟鞋也相當具韻味,但是雪兒真的是一個小孩。
她不停在廚房進出,吃我的冰淇淋。
我說:「那罐裡有兩加侖的冰淇淋,你如果吃光它,準會成為大胖子。」
「我擔心什麼?我又沒男朋友。」她很懊惱。
「雪兒,你不必難過,你遲早會找到你的愛人,時辰還沒到呢。我們談其他的事吧,要不要出去走走?」我問。
「你不是疲倦嗎?不是要再睡一覺嗎?」她抬起頭。
「既然有人從這麼遠路來看我,也顧不得睡眠了,你要知道,現代世界競爭劇烈,唐璜也不是每天可以碰到純情小女孩的。」
「真的?湯?真的?」她雀躍的問我。
「當然。」
她忽然衝上來大力吻我的臉。我覺得一陣暈眩。她的身體柔軟,嘴唇芬芳。
我停下神來,「去哪裡?」
「我們去滑水。」她說:「我知道你有快艇停在西貢。」
「我昨天才去過,很累。」我說:「去別的地方吧,況且你又沒帶泳衣。」
她用手撐住頭,「怎麼珍珍佩佩叫你去,你不拒絕?」
「好好好!」我頭痛。女人不管大小,都是一個印子印出來的,得寸進尺。
「OK,快點準備,陽光這麼好!」
我苦笑。我一定是老了,越活越回去,星期日下午都約不到一個女人,而要與孩子出去。
我送雪兒回去取泳衣,然後開車到海員會所。
雪兒換好泳衣出來,我呆住了。我從來沒見過她穿泳衣,可是她真是長大了,身裁發育得很均勻,小圓胸、細腰、腿長得極之好看。
我由衷的吹一下口哨。
她低頭看看自己,笑道:「吹什麼?我十分知道我不是三十八寸。」
我也笑。
我們出海。她像人魚般躍進海水裡,頭髮散開來,一臉水珠,我一動心,這便是青春的誘惑?雪兒的皮膚是繃緊的,身裁沒有一寸多餘,但多年來我喜歡她是因為我們相處得極好,她待我有一種對大哥哥們的誠懇,我們是無話不談的。
我的酒肉朋友小姜與小酈駕著快艇過來。
「喂!湯,今天約了誰?」他們笑問。
剛好雪兒自水中冒出來向我招手,又潛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