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喬微笑,「可是忠強,我聽人說,你有個綽號,叫中國唐璜。」
我漲紅臉,立刻說謊:「沒有,人家陷害冤枉我。」
小喬但笑不語。
一頓飯吃得很輕鬆,五十美元。
我把車子往宿舍開去,在樓下接待處打電話上房間,久久沒有人接聽。電話在走廊裡,也許大積算準不會有人找他,不出來聽。
我說:「來,小喬,上去吧,反正房間我佔一半。」
可是上得房來,發覺大積已經熟睡。
這傢伙,大頭埋在枕頭裡,錄音機使勁地在播,小提琴協奏曲,吵耳得很,他均勻地發出鼻鼾聲。
我對小喬笑道:「你看,多丟臉,睡得像隻豬。」
小喬說:「他真可愛。」
「誰說不是呢?他似個小孩。一點心事都沒有,一倒在 床上便睡。」
小喬說:「我告辭了。」
「我送你。」
小喬與大積無緣,這一點可以肯定。
我的一顆心卻定了下來,因為小喬時刻在我身邊。
大積問:「你跟那妞,進行得如何?」
「我覺得我們始終在好朋友階段。」沒奈何。
「與你一貫手段不符。」大積取笑我。
「她是不同的,「我辯道:「我們是有將來的。」
大積笑:「你認識每一個女孩子都這麼說。」
我不響,我何必要大積相信我,小喬知道便行。
「學期考試,老弟,留點神。」
「得了。」
「那小妞唸書可認真?」
「昨天她才跟我說,要抽多點時間溫習,本星期不約會。」我無奈地說。
「咦,是個不錯的學生哇。」
「根本就是,你對她有偏見。」
不久我便發覺小喬愛哭。(她任何習慣都是可愛的。)
她也不是嘩啦嘩啦的哭,有什麼解決不了的事,她便眼睛水汪汪,隨時會落下淚來,但又忍住忍住的樣子,端的可愛無比。
有時女孩子還是柔弱點的好,那才具溫柔本色,惹起男人保護她們之心。
不過我最怕看到女孩子哭。
女人的美是短暫的,應該在美的時候活得像朵花,令她們傷心落淚的男人都不得善終。
我要令小喬高興,這是我的信仰。
但小喬始終不自覺地露出患得患失的情懷。我追究過她、問她,也觀察過,始終尋不到任何蛛絲馬跡。不會是想家,這點我很清楚,現代青年想家頂多想三天。
她來我們這裡都快三個月了,功課業已跟上,大家都知道美術系新來一個標緻的女郎,都喜歡她。
有人問:「忠強,追她嘛?」
我但笑不語。這次他們錯了,追是追,不過是人追我,不是我追人。
當然我不會到處誇口,說小喬為轉校,就是為了接近我,但是心中禁不住得意,將手插在口袋中,吹起口哨來。
看樣子我那中國唐璜的綽號要改一改,我已許久沒有看過別的女孩子,我的心思已經全部放在小喬身上。
我又打算搬出來住,宿舍不方便招呼小喬,如果能夠找到一層小公寓,似模似樣,形勢上強許多。
我又要說服大積,因為獨立負擔一層公寓的租金是沒有可能的事。
大積又反對,他無論什麼都要拚命反對,我沒他那麼好氣,他的理由可充份呢。
--「宿舍又省錢又乾淨,三頓飯在飯堂吃,多方便,離學校又近,有什麼理由搬出去?你要走你走,我可不動。」
「因循。」我罵他。
「哦?搬到外邊,誰同我們洗被單?誰買菜?誰打掃?你?不會是你吧?你少害我,我的時間是用來考試的。」
「祝你考全國第一。」
「承你貴言。」
這個建議只好作罷。
我倆還是孵在一間小房間內,人窮志短。幸虧每逢小喬來的時候,大積都很識向的避到圖書館去。
大積,說他是個好人呢,有時候他很彆扭!說他是個壞人,他又來得個有宗旨,叫人又敬又恨。
與大積的爭執,我自然一一向小喬報導,說什麼我都不會放棄賣乖的機會。
小喬說:「大積真是有紋有路。」
我很委曲,「但我是為了你呀。」
「的確是,」她笑,「但忠強,你真是小題大做。」
這三個月來,我們的感情始終沒有飛躍猛進,反而是第一次往蒙特裡爾渡週末的時候,她對我還親密得多,我丈八金剛摸不著頭腦。
做錯了什麼?沒有哇,這一段日子循規蹈矩,正眼都沒瞧過旁的女孩子,問心無愧,甚至乎洋妞來約我,我都不敢出去。
小喬以功課為重的藉口推搪我,次數越來越多。我彷徨起來。
我,為一個女孩子彷徨?是的,這一天終於來臨。
一日中午我在房間喝茶做功課,百般無聊,走廊裡的公用電話震天價響,我跑去聽。
「是忠強?」大積的聲音,氣急敗壞。
「是。」
「小喬在酒館喝得半醉,你快來。」
我大急,「你先照顧她,我馬上趕來,是哪一家酒館?」
「是美術學校轉角那家。」
我三步作兩步的飛奔到街上,駕車趕至酒館。
還好,她並沒有作倒地葫蘆,我放下一顆心。
她依偎在大積肩膀上,大積用一條濕毛巾搭在她額角,皺著眉頭。
我又好氣又好笑,這次小喬喝酒事大,大積訓起人來,沒完沒了,演講詞如黃大娘纏足布,小喬以後沒好日子過。
「怎麼回事?」我問。
「我與尊、大衛、約瑟他們來喝杯啤酒,她已經獨個兒喝得差不多了,跑到我們這一桌,問我好不好,我根本記不得她,她說:'我是小喬呀。'就把杯中的老酒喝乾,身子搖搖晃晃,我只好趕緊打電話給你求救。」
「約瑟他們呢?」我問。
「走了。」
我蹲下來看小喬:「來,我扶你回去。」
「你當心她,她看上去很不快樂。」大積說。
小喬忽然飲泣起來,這次不止眼睛紅。
我說過我怕女孩子哭,立刻哄她,「看看,這又是為了什麼?」
大積說:「忠強,你好生照顧她,我還有一節重要的課,先走一步。」他一陣煙似溜走。
我扶著小喬說:「才中午哪,白天喝醉酒很辛苦的,你知不知道?」
她不響。
我覺得我要開心見誠好好的跟小喬談一談。
我送她回宿舍,沖一杯咖啡,交在她手中。
「老老實實,小喬,你這幾個月來,有什麼心事,不妨說出來聽聽。」
她用一本書遮住面孔,說道:「我不敢說。」
「我們這麼好的朋友,」我引導她,「有什麼話是不能說的?」
「我已經忍耐了很久很久。」
「說出來吧,看看我能不能幫你。」
「忠強,假如我心底很愛很愛一個人,應不應公開?」
「呵。」
「應不應該?」
「當然應該。」我連忙說:「現在時代不一樣,女孩子可以主動示愛。說出來呀。」
「會不會招致對方輕蔑?」
我微笑,我才不會笑她。「不會不會。」
「真的不會?」
「我騙你作什麼,」我說:「原來你為這件事煩惱?」我提示她,「反正你已經轉校,目的也不過是為著接近這個人,誰都知道你的意思,不說也明白。」
「那麼,」她拿開遮住面孔的書,「那麼你替我同大積說一聲吧。」
我如五雷轟頂,「大積?」
小喬的雙目閃閃生光,「大積心中可沒有我,我如何同他說?你們是好朋友,忠強,你對我那麼好,你無論如何要幫我這個忙。我愛他,他一舉一動,都是全世界最動人的。」
我心頭如打翻了五味架,酸甜苦辣一起上來。
我怔怔的,是大積,不是我,原來她心中掛住的一直只是大積。
我慘了,怎麼會到這種萬劫不復的地步?
我吞一口涎沫,「大積,」喉嚨忽然沙啞起來,「大積這人呆頭呆腦--」
「可不是,就是這點可愛,小孩似的,世界小姐對牢他拋媚眼他也看不見,我就是最喜他這一點。」
小喬愛的是大積。
為他轉校,為他流淚,為他彷徨,為他喝酒。
唉,凌忠強,枉你活了那麼久,竟在陰溝裡栽觔斗,輸了給大積這傻蛋。
「忠強,你說怎麼辦?」小喬盼望地問:「請你告訴我,我實在第一眼在同學會見到,已經愛上他了。」
銀相架中的照片!原來是為了大積,不是我。
唉,夫復何言,我咳嗽一聲,「愛他,當然要給他知道,我替你告訴他。」
「只怕他知道後更加避開我。」小喬焦急的說。
「向他說明了就不會。」
我傷透了心。
那夜我把事情始末向大積說個一清二楚,那傢伙,瞪著大眼,也不知道聽明白沒有,反正我的任務完畢,便埋頭苦睡。
大積並不是不可救藥的書獃子,他與小喬水到渠成,將我打入冷宮。
我一時想不開,索性放棄唐璜的雅號,收心養性,用功起來。
現在是大積天天往外跑,轉了性似的,借了我的車子管接管送。
我同伊說:「令尊十萬港元一年是花來叫你讀書的。」
他卻說:「忠強,你說得對,搬到公寓去住比較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