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吃一大驚,「你怎麼有空?」
明媚說:「有些事跟你談談。」
我連忙迎她進來,「光榮之至,未來的香江小姐蒞臨寒舍。」
「說什麼廢話。」
「是,不說不說,」我覺得她面色凝重,「有什麼事?你儘管講。」
「大推,咱們認識十多廿年,亦伴亦友,我說話,你可不准笑我。」
「我怎麼會笑你?」我急起來,「明媚,有什麼事,一定要提出來大家商量。」
她低看頭不響,大概是要打量如何開口。
老實說,明媚真人比上鏡頭還要漂亮得多,不但五官身型好,連鬢角與手指,這些細微的地方都美。
「大雄,我想退出選美會。」
「什麼?」我一呆。
「我覺得壓力很大。」
「可是已經進入決賽階段了!」
「你不是一直不贊成我去選舉?」她看我一眼,「我以為你會支持我退出。」
「可是此刻半途而廢,豈非太可惜?」
「沒有什麼可惜,而且我也長得不美,尚無資格做美後。」她的聲音很消沉。
「一切美與好都是比較性質的,只要比他人美不就是最美?」我趕緊安慰她。
「壓力很大。」她再三說。
「那些人又欺侮你?現在都眾望所歸,名正言順是你第一。」我為她打強心針。
「我就是怕萬一得不到第了」她的頭垂得更低。
「那也無所謂,在你爸媽以及我的心目中,你永遠是美後。」我由衷地說。
她笑出來。
「堅持到底,反正你九月份無論如何是要到加州讀書的。」
「經過這次選舉,我見識以倍數增加,幾乎每天都接觸到新事物。」
「那很好呀!」
「昨天,我第一次坐勞斯萊斯。」
「呵?感覺如何?」我沒有坐過,「是不是特別穩?」
「並沒有覺得它特別穩,只是一坐進去,馬上有種特殊的滿足感,我猜那是因為基本上我是一個很虛榮的人。車門很重,推都推不開。」
我說:「唉噸!你應該端坐著,等司機來替你開車門才是啊!」
「我就是不懂。」她懊惱的說。
「是誰的車子?」我心觸動。
「是歐爵士的車,他接我們到他別墅參觀,歐爵士是該次選舉的贊助人之一。」
「呵。」難怪。
「我很苦怕我會受不起引誘,」明媚說:「我發覺自己很嚮往這種五光十色的生活。
「人之常情。」
「我覺得慚愧。」明媚還是很天真的。
「你不會為一輛勞斯萊斯去嫁一個老頭吧?」
「當然不會!」
「那就不必慚愧,誰不希望日子過得舒服些?」
「大雄,我發覺自己變得很厲害。」她拍拍胸口。
「你能半夜上來與我談這件事,就表示你並沒有大變。」我說:「至於小小的變化,我們應當視它為一種進步,俗雲女大十八變。」
「大雄,你對我真好。」
「即使將來有什麼變化,你仍是我的好朋友。」
「大雄。」她緊緊握住我的手。「我還有什麼遺憾?」
明媚的彩照一張接著一張被登出來,有些還做了封面,我義務替她收集起來,夾在一隻文件夾中─將來完了這件事交返給她,好讓她老的時候給子孫看。
我所不喜是那些花邊新聞,言之鑿鑿,暗示她已成為某地產商的女友,鬧得漫天風雨。
俞伯也說:「明媚最近成為小婦人,打扮成熟,沉默寡言,與我們陌生得很,出去的時候往往有私家車在門口等,問她是什麼人,只答是朋友,小報上的緋聞也不知是真是假,她雖然還在家裹住,但有關她的事,我們都是看報之後才曉得的。」
太可怕了。
俞伯母說:「大雄,說起來就你有先見之明,我也好不後悔讓她去選舉,真的得了冠軍,說不定她家也不回來,忽然之間,好好的一個女兒成為問題青年。」
我只好安慰他們,「不會不會。」
自己也沒有多大的信心。
上次與她交談,已是十天八天前的事,我應該對明媚有信心,她會得經過這次的試練。
終於到了決賽的前兩天,我的心情緊張得不得了,我已有好些日子沒有見過明媚,不知她的感覺如何,當然是患得患失,難以形容吧。
半夜我得到她打來的電話,她在一個播放音樂,喧嘩的場所,大概是的土可。
她說:「大雄!我很害怕。」
「你在什麼地方,已是半夜一點,快回家,明媚,明天你需要充沛的精神。」
「我需要麻醉自己。」
「胡說。」我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
「大雄,我真害怕。」她的聲音在顫抖。
「明媚,要是真的拍,那麼退出吧。」我實在不忍。
「太遲了。」
「你在說什麼?又沒有誰在背後控制你,」我大聲說:「什麼太早太遲?明媚,你現在在什麼地方?我馬上來接你,你沒有喝酒吧?」
「我在福臨的土可。」
「我馬上來。」
「不,大雄,我到你家來吧,你那裡比較靜。」她掛斷電話。
我的心一疸崛烈跳動,直至門鈴響起來。
一開門她便撲進我懷裡嗚咽。
「受了什麼委曲?」我問:「說呀,明媚,說呀。」
「沒有,你別誤會,大雄,沒有人逼我,只因我怕輸。」
「唏!」我鬆一口氣,「天曉得,明媚,不是你輸,就是人輸,沒有輸家,如何會有贏家?唉,這件事早日完結,大家有好日子過,本來抱著玩玩之心,無所謂,怎麼會搞成這樣的?」
「是那種氣氛,每個人抱著破斧沉舟之心!很快受到感染,尤其是我,一旦輸掉,會被人踩死。」
我既好氣又好笑,「你得罪了人?」
我又問:「是不是對著冷門客作其不屑狀?」
她點點頭。
「太沒風度了。」
「到這個時候,誰還記得什麼叫風度?」
這些小女孩子,平時吱吱喳喳,一旦遇上什麼事,就慌張起來,我倒是頂同情她們。
「大雄,你說我如何是好?」
「凡事都只有兩個選擇:做下去或是不做。你要是認為值得,請繼續,要是想清楚決定不幹,那麼退出。」
「說了等於沒說。」
「明媚,人生中有很多重要的決定,別人無法幫你的忙。」我停一停,「將來你嫁不嫁誰,難道也要我替你作主?」
她怔怔的,「真寂寞。」
「明媚,你想得太多,得失之心也太重,這種小事,不必太緊張。」
「你不是我,你又怎麼知道?」她急躁,「安慰人的日氣總是千篇一律──什麼放開一點啦,不要太緊張啦,其實全是空話。人家水深火熱,你還那麼風涼。」
「要退出亦可以,明天一早我同你到澳門去。」我說:「你不是真的想退出吧?」
「自動失蹤?」
「可以找大會的負責人出來談談,相信沒有你,選美會也一樣可以進行。」
明媚張大嘴。
我歎口氣,「看,你並不是真的想退出,是不是?」
她垂下頭,「一退出,熱鬧我就沒份了。」
「你真是在為『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在現身說法。」
「真的,以前我把生活看得太簡單,現在才知道,有許多時候,黑不是黑,白亦不是白。」
「回去睡覺,決賽是明天。」我說:「我送你回家。」
「大雄,你不怪我?」
「怪你?」我反問:「我們永遠是好朋友。」
「但願如此。」
我拍拍她的肩膊,「只要你不嫌棄我,這個願望很容易達到。」
送她到家已是清晨,連我都眼皮發澀,支撐不住,而明媚還要頂到晚上,不知她如何應付,難怪選美規定要由十八至什五歲,過了這個年紀,恐怕會垮下來。
當夜我特地赴俞府,與俞伯及俞伯母一同欣賞選美決賽。
俞伯母緊張得不得了,差些沒說話口吃。
俞佔取笑她:「星媽不易做阿。」
「去你的!」俞伯母馬。
當夜出場的女孩子分別穿旗袍、泳裝、運動服表演。
俞伯母說:「明媚一夜沒睡,我聽到她走來走去,今天一早又趕出去,聽她說,光是化一個妝就得兩個鐘頭,胸前都得樸粉,你說為什麼來著?」
俞伯幽默的說:「為娛樂大眾,否則電視觀眾看什麼?」
「也不知道是否只有明媚一個人這麼緊張。」俞伯母嘀咕。
我說:「不會啦,人人一樣,有幾個笑起來像哭,肌肉不聽話。」
「噓,來了來了。」
我們看若明媚出場,她比初賽時更漂亮,雍容自在的踏出來,顧盼自若,觀眾爆出熱烈的掌聲。
俞伯母鬆一口氣,「在家看比往現場好得多,我情願把票子送人。」
明媚的身材佔盡優勢,軟而富彈力,肩膀是肩膀,腰是腰。
冠軍一定是她。
旁觀者清。
旁觀者清。
事實也不允許有什麼冷門贏出來,其餘的女子都好像缺了一樣不知什麼似的。
明媚的泳衣是翠綠的,襯得她光亮照人。
她的旗袍選白色釘亮片薄紗,非常俗的一種料子,但穿在她身上,加上適當的化妝髮型,又覺得年輕女孩子能夠盡情打扮一下,無可厚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