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雅笑笑。
有錢嘛,有錢便會得玩。
傢俱統統自歐洲訂來,寄在貨倉,隨時可以提取。
最後階段是鋪地毯,用一隻鐵灰色的短毛地毯,並不全鋪,全屋留下一道邊沿,十分別緻古怪。
小雅不禁問:這是什麼樣的一個人?
女孩子到底是女孩子,竟然有了憧憬。
等他回來,大家或可以見個面。
朋友嘛,多一個好一個,如果他們賢伉儷一起回來!小雅不介意過去自我介紹,可能成為他們的莫逆。
但是傢俱一進屋,小雅便知道歐陽先生沒有太太。
因為雜物中沒有屬於女性的東西。
雖然那張床很大很矮很舒服,但小雅一看就知道它不是雙人床。
這位歐陽先生看樣子喜歡獨身生活。
母親問小雅:「對面裝修完畢了吧。」
小雅點點頭。
「幾時搬進來?」
小雜聳聳肩。
「你見過屋主人沒有?」
「他人不在本市。」
「這倒好玩,任由工人擺佈,不怕貨不對版。」
「也許有要事,拖住了。」
「照稅,這樣大肆裝修的人都十分疙瘩,理應親自監工。」□
小雅也覺得奇怪,但正如她說,或老有要緊的事。
裝修完工之後,小雅進去作最後一次參觀。
最好的音響設備,最齊備的閱讀材料,最舒服的安樂椅,他可以一整個周未不出門。
還有,最豐富的藏酒。
分明是懂得享受的人。
小雅不好意思久留,退出來,門自動鎖上。
又隔了兩星期左右,小雅的母親說:「大約是搬進來了。」
小雅抬起頭,有點點喜悅,是嗎,何以見得?
「我看到有傭人進出。」
哦,那一定是搬進來了。
「是個單身漢吧。」母親說。
「你怎麼知道?」
「是個鐘頭女傭,每日只來幾個小時。」
沒想到母親的觀察能力也相當強,小雅原以為她只專注打麻將,她到底看到多少呢。?
而其實,女兒的寂寥,母親豈有不知之理,只是愛莫能助,多說無益。
小雅碰到對家的女傭,點點頭。
主人大抵早出晚歸,從來沒有碰見過。
小雅搭訕問:「買菜?」
芳鄰廚房設備並不差。
誰知女傭答:「都沒有人住,不過是抹抹灰塵。」
小雅一怔。
還在紐約?
「也許下個月回來。」女傭說。
小雅在心中算算日子,已經四五個月了,不少人為移民,在外國逼不得已逗留半年,也是常事。
事情好像有點神秘。
本來,一張照片可以代表許多言語,但是歐陽大宅裡全然沒有這樣東西。
不過!他既然住在這裡,他遲早會得出現。
有一宗小生意上門,小雅找到那位工頭。
工頭先問她:「你對面的歐陽先生可搬進來了?」
「還沒有呢,款子可付清了?」
「剛收到最後一期支票。」
「你與他直接交易?」
「是。」
「不經設計公司?」
工頭搖頭,「他自己好像很有心得。」
「有無說幾時回來?」
「沒提起。」
小雅有點失望。
午夜,她在房中看書。
母親推門進來,「還沒睡?」
她反問:「這麼早收場?」
母親在她床沿坐下來,歎口氣。
「怎麼,輸了牌?」
誰知母親忽然說:「一老一少,都這麼無聊淒清。」
小雅本來在笑,一聽這話,僵住。
「我沒有辦法,你應多出去走走。」
小雅不知如何回答。
「你父親只在星期天上午回來。」
「你說說他,他會回來得勤一點。」
「算了,管他愛去那一號。」
「剛才輸還是嬴?」
「輸輸輸,我一生都是輸。」
「媽媽,這時刻發什麼牢騷。」
「我擔心你。」
「所有的大型舞會,我都有參加呀。」
「為什麼沒有男孩子約會你?」
「因為時機未到。」
母親苦笑。
「媽,你也累了,早點休息,明天又是另外一天,又有牌友等著你。」
「你說,沒有那十三張麻將,日子怎麼過。」
可不是。
母親替她掩上門,出去了。
所以有些人喜歡約會,從早到晚,排得密密麻麻,沒有半絲餘暇去想東想西。
淋浴上床的時候,小雅不禁想:人人這樣珍惜的身體肌膚,到頭來還不是塵歸於塵,土歸於士。
太空閒了,會想得很支。
可很小雅亦不是一個工作狂。
天氣由酷熱轉涼。
清晨,已有些秋意。
對戶人家的女傭早已躲懶,每星期只出現三次已經足夠。
主人,還沒有歸期。
小雅心意略動,他不是永遠不來了吧。
明明不關她事,她為什麼好似在等他?
晚上,小雅做了一個夢。
隔壁人家終於搬來了。
是一個十分年輕的男子,與他的新婚妻子。
新娘子穿著雪白的禮服,掀開頭紗,一張面孔美得驚人。
小雅醒來,拉拉被褥,凌晨三點,秋天真的到了。
到初冬的時候,情況還沒有變。
小雅已經放棄。
倒是她母親說:「我問女傭如何拿薪水,她說到中區一間公司去支領。」
「什麼公司?」
「日新銀號。」
歐陽、日新,自然,那是他們家的事業。
「他好像排第四。」
小雅笑,「你幹什麼,做私家偵探?」
「不少人都認識歐陽家。」
「爸同他們可有來往?」
「你爸的事,要去問二號,我怎麼曉得。」
小雅不響。
一日趁有空,上去父親的寫字樓。
他看見女兒還是高興的,那邊兩個孩子到底還小,而且嬌縱得沒個譜。
寒暄幾句,小雅說到日新銀號上去。
父親說:「沒有,沒有來往,歐陽家不是愛出鋒頭的暴發戶,不大出來走動。」
小雅不知如何打聽下去,吁出一口氣。
「你心中有什麼事?」
小雅說不上來。
「你媽說你益發孤獨了。小雅,喜歡什麼?說給爸爸聽,沒有辦不到的。」
小雅只是笑笑。
「許久沒出門了,可要去巴黎走走?」
「爸,你有空多來看看母親。」
她父親尷尬起來。
「我走了。」
這一條線索又告落空。
日常生活越來越悶。
小雅有時覺得胸口像要爆炸,再忍下去會得生癌。
現代人的悲哀。
穿得好吃得好住得好,卻深感不足。
究竟渴望什麼呢。
倘若希望結婚,組織家庭,養育孩子,也不是沒有可能的。
但追求真愛,在這個年頭,真是突兀詼諧。
什麼是真愛?真心坦誠相處數十載,兒孫滿堂,也就是真愛了。
那麼,小雅說,我嚮往激情。
心中有一朵火,永遠燃燒,永不熄滅,絕端的快樂.無底的痛苦,忽冷忽熱,即使要命,也是值得。
她有資格這麼做,還有精力,也有時間,只是,苦無對象。
竟沒有一個人能叫她刻骨銘心。
那個週末,有人來約,她便努力赴會。
穿戴整齊了,去坐在那小伙子對面。
他年紀與她相仿,很想討好她,同她去吃日本某,一邊滔滔不絕的說話。
小雅很客氣的聽著,隔一陣子點點頭,表示共鳴。
下午,他建議去看電影,小雅忽然疲倦了,用手背遮住嘴巴,打一個阿欠。
那男生很震驚。
小雅歉意地看他一眼。
他把她送了回家。
她也不覺有什麼損失,把手袋往床上一丟!人往床上一倒,笑了半晌,打個中覺,晚上,陪母親去喝喜酒。
身上的首飾有些還是祖母傳下來的,寶石大顆大顆,鑲工考究,有家底便是有家底,時下能幹的職業女性就辦不到,戴來戴去,芝麻綠豆,三克拉算是大巫,十萬八萬置件東西幾乎沒宣告天下,多累。
小雅靜靜坐在那裡,氣質是實在不錯的。
散了席,同母親一起回家。
在車上,母親在說一件事:「……才三十歲,病了兩年,沒有人敢同她母親說,年頭故世,都只說她去了移民,能瞞多久就多久,可憐。」
小雅笑,「將來我也移民,你就明白發生什麼事。」
「啐啐啐!」
小雅把臉看到車窗外,不再說什麼。
「鄭家那男孩不錯。」
「讀醫的人,很悶的。」
「一般女孩子都喜歡嫁醫生。」
「為著經濟穩定,不用吃苦,我又為什麼?」
「翁家那個呢?」
「媽你沒看見他女朋友貼在他身上那個樣子。」
「是嗎,太離譜了。」
小雅拍拍母親的手背,「別擔心。」
她倒不是想結婚,戀愛同歸宿是兩回事。
「林家大小姐又離婚了。」
「第幾次?」
「她是第三次,林家四姐妹加起來離婚十來次。」
小雅沒想到母親幽默感這麼豐富,嗤一聲笑出來。
母親伸手摸一模小雅脖子上累墜的項鏈,「這條藍寶,顏色一等一,鮮明而文雅。」
小雅點點頭,又打呵欠。
幸虧貪睡,不然更不知如何打發時間。
週末,小雅再也沒有出去。
長長門鈴響,沒有人應,小雅知道是老女傭躲懶睡午覺,她親自去開門。
是對家的幫傭,很不好意思,「小姐,想借兩個薄荷茶包。」
小雅過一分鐘才會過意來,「你們先生回來了?」
「沒有!是小姐。」
「小姐?」
女傭如有難言之隱。
小雅取出茶包,「我親自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