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會的時候,秀麗的子凱坐著不動,如一尊石像,冰凍,王勁峰的想像力開始游移,要什麼樣的能量才可使這層薄霜融解?
一日他看到子凱坐下時藏青麻質裙子下露出一角銀紫色花邊襯裙,震盪之餘,完全沒有法子留意大會主席說過什麼話。
他溫柔地想,莫非已經決定追求她。、
或許是不道德的行為,但主權在子凱手上,她要是接受,旁人沒有資格有任何異議。
子凱一點也不知道他有這種驚人的想法。
王勁峰邀請她工餘去喝上一杯的時候,她答應下來。
回到家裡,也不過是看電視新聞,菲律賓籍女工人天天都做一樣的菜式,悶得她怪叫。
王勁峰開得一手好車,呔盤像是他身體的一部份,揮灑自如。
子凱不會開車,與小王出差辦事,無形中像是多了個司機,異常方便,她覺得是一種享受。
漸漸熟落了,把盞也頗有幾句話可說。
話題由公轉私,子凱始終把他當小朋友,令他煩惱。
「還沒有固定女朋友?」子凱垂詢。
王勁峰覺得她語氣似個家長,不以為然瞪她一眼。
「現在的年輕人都不肯結婚。」子凱感喟。
王勁峰啼笑皆非,她一退退到七老八十的歲數去,難道這也是她的護身符之一?
王勁峰開門見山:「我不喜歡十七八九嘰嘰喳喳的女孩子,動不動嘰嘰咕咕地亂笑一通。」
子凱莞爾,不再去碰這個話題。
王勁峰為這朵恍惚的笑焰迷醉,一時衝動,伸手過去,原本想握住子凱的手,終於不敢造次,只是碰碰她中指上一隻精緻的指環。
王勁峰沒想到他也有忌憚的時候,可見子凱是真有點威嚴,也可見他是真心喜歡她。
他問子凱:「你快樂嗎?」
子凱抬起頭,失笑道:「你這麼會問起這麼複雜的問題來。你呢,你快樂嗎?」
「有時快樂,有時不,但我勇於追求快樂。」
「那麼你是一個放肆的人。」
「我承認我任性。」
子凱許久沒有與任何人閒聊,心中叫自己不要說太多,對方是個陌生人,但意念受控制,自嘴裡吐出。
子凱吃驚,她竟是這麼寂寞的人?有話,為什麼不對伴侶傾訴?為什麼朱重遠不給她說話的機會?夫妻倆相對無言,還要到什麼時候?
剎時間無數問題湧上心頭,子凱怔怔地握著酒杯發呆,過了很久,才把酒一飲而盡。
王勁峰知道她不快樂,他太明顯了,看得出來,他雖是個浪漫少年,卻有自尊,他不願乘虛而入。
「再來一杯?」
子凱點點頭。
她已習慣工餘喝上一兩杯,消磨時間,鬆弛神經。
王勁峰再逗她說話,她已經不肯透露心聲。
喝完第二杯,由王勁峰送她回去。
那一夜,子凱想開心見誠的與重遠談一談,回到家,不見他,女傭人躲在房內看電視,告訴她,朱先生去喝喜酒。
子凱這才想起來,這次是他大姐娶兒媳婦,她都忘記這件事。
她對伴侶又何嘗不疏忽,工餘只想休息,或是與他悄悄地說幾句知心話,根本不想去參加人多聲雜的場合,這大概也是失職。
她呆在書房看小說,十二點左右,重遠回來了,只說了一句話,「還沒睡?」
子凱想問:場面熱鬧嗎,又開不了口,太虛偽,她根本不關心,於是回答:「這就上床。」
又是一天。
子凱羨慕一些嬌俏的女子,結婚十多甘年,碰到一點點小事,仍然會得靠在丈夫身邊啾啾啾地說個不停,活像依人小鳥。
子凱唯一可依的,只是事業。
重遠什麼地方使她失望,導致今日冰封三尺?
子凱多希望重遠會得探頭進來,問一聲「你在想什麼」,但是他自浴室出來,直接回睡房,開了唱機,熄掉燈,子凱想主動過去談談,但實在疲倦,也隨手關燈。
一層層的霜,就是這樣積起來,毋須幾年,形成整幢冰牆。
第二天重遠慣例比她早出門,子凱捧著一杯茶,呆半晌,像是在悲悼不知什麼。
走到街上,聽到有人叫:「子凱子凱。」
她有一秒鐘失神,聽上去像是許久之前重遠在校園叫她,但時光豈會倒流,子凱一轉身,發覺是王勁峰。
「咦,你路過?」她問。
「上車。」
子凱毫不猶疑坐到他身邊,她習慣把同事當兄弟姐妹。
王勁峰說:「今天要到官塘工廠大廈開會,我怕你找不到地方,天又像隨時要下雨的樣子。」
「謝謝你。」
王勁峰本來是個老手,在子凱面前,平素的手段一半也使不出來。
他說:「看樣子你沒吃早餐。」
子凱微笑。
「這個長氣會議恐怕要開到一點正,你不怕胃氣痛?」
他把車子停下來,衝進快餐店,五分鐘後出來,手裡多了一包牛乳與一客三文治。
到這個時候,子凱也看到端倪,這個精明的年輕人不可能對每個女子都這麼溫柔體貼,她也不是昨天才出生的人,還不洞悉其中蹺蹊,也未免太過天真糊塗。
她左手飲料,右手食物,呆了很久很久。
任由他發展下去,後果未可逆料,要是有所顧忌,就應主動中止。
子凱的手忽然顫抖起來。
為什麼要她經過這麼大的考驗,為什麼命中注定她要熬過這一關?
她聽到王勁峰輕輕說:「我會使你快樂。」
子凱閉上眼睛。
王勁睪說下去:「工作辛勞,人生苦短,我們應當享受,子凱,你也應當快樂。」
子凱鼻子發酸。
王勁峰並沒有應允什麼,子凱也沒想過要在他身上取得什麼承諾。
「我可有唐突?原諒我。」
子凱苦澀地笑,吸引到他,也許還是她的榮幸,說不定還意那些年輕女孩嫉妒。
王勁宰說:「我保證我不是輕佻的登徒子。」
子凱只點點頭。
到了開會的地點,他讓她先下車。
子凱迷惘的在街上站一會兒才上去。
一整個上午,她端坐會議室,卓子凱一向作風是沉默寡言,也沒有人注意到那平靜秀麗的外表下的一顆心正在歷劫風暴。
子凱的感覺如坐在大浪中一隻小舟之上,整個人起伏不停,暈肢作悶。
會終於開完了,王勁峰有點忐忑,他不曉得子凱怎麼想,她內心世界是那麼神秘,他剛才的剖白可有得罪她冒犯她,她會不會因此冷淡地?
直到子凱抬起頭來,說一聲「我們走吧」,他才鬆一口氣。
仍由他開車送她。
他試采地問:「去吃午飯?」
於凱點點頭。
她沒想到婚後三年仍能夠吸引到異性,不知是悲是喜,一時麻木,臉容更加鎮定。
她沒有再同王勁峰說話。
不,不是因為他。
子凱不是輕浮的女性。
而是因為王勁峰觸發了一點知覺,使子凱自逃避中醒覺。
已經死亡的感情,要承認他已死亡。
午餐的一段時間她一直維持緘默,下午告假,回家休息,本來想打個中覺,無奈睡不著,沒想到重遠回來了。
這些日子,她根本不曉得重遠什麼時候下班,原來五點不到就抵家。
她被起浴袍走出去。
重遠也很詫異,「回來了?不舒服?」
「重遠我有話說,你有沒有時間。」
朱重遠靜下來,看看子凱。
來了,終於來了,她要說這話,也不止一兩年了二直拖著,到今天無可再拖,一吐為快。
「待我拿杯茶來。」
重遠很鎮定。
子凱也斟了一杯威士忌加冰。
兩人走到書房坐下。
子凱低下頭,不去看重遠,靜默一會兒,她說:「我想搬出去。」
「你意思是分居。」
「是的。」
「要不要去正式辦手續。」
「要是你不介意的話。」
「我怎麼會介意。」說完之後,重遠覺得太過負氣,立刻又補充一句:「一切以你的意見為重。」
可見是沒得救了。
不吵不鬧,也不求。
實在是無可挽回了。
重遠並不難過,因為有沒有子凱都不再有分別,分居也不過只是一個姿勢,事實上他們即使住在同一屋頂下,也不再接觸。「你找到公寓沒有?」他問。
「還沒有著手找。」
「這樣的小事還真難不到你。」
子凱點點頭。
「搬出去的時候,早點通知我。」
「我會的,還有,傭人也留給你,她做熟了,對你比較方便。」
「你呢?」
「我可以叫母親再為我訓練一名。」
「謝謝你。」
子凱一口喝乾威土忌,呆坐一會兒,也認為這是明智的決定。
花已經枯萎,天天澆水也不再管用,索性除掉它,把花圃留空,圖一個清爽。
雖然想法這麼瀟灑,考慮這麼周詳,於凱也覺得體內某一部像是隨這段婚姻消失了,以後,她將終身恍然若失,除卻她自己,沒有人知道。第二天托經紀替她找房子,不用一日,已經決定買下一層小小公寓,子凱自有相熟的做室內裝修的朋友,三下五除二,可以即時動工。
接著子凱又到律師處簽妥分居狀,叫她的秘書,通知朱重遠的秘書,請他也去簽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