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丹不表示意見,把新衣拾起掛好。
難怪小彤生氣,今季不知恁地,件件夏裝都露出手臂,小小蝴蝶袖十分嬌悄,但是小彤偏偏不合穿,因此又鉤起心事。
算了,忍耐一下吧,反正她虧欠她,一定要忍耐。
林彤出來挑釁地問姐姐:「你為什麼逆來順受,為何任我放肆,為什麼不罵我?」
林丹吁出一口氣。
「說呀,」林形逼問:「說。」
「一點點小事,何用計較,我看你有點累,去休息一會兒,晚上還要看電影。」
林彤這才回房,重重關上門。
林丹站在窗前,發了好一會兒呆。
每隔一兩天就得無理取鬧,為一點點小事發一頓牢騷,拿姐姐出氣。
林丹已經習慣了。
習慣?是,這十多年來,林丹過的就是這種日子。
同外表現象有很大很大的差別吧,不足為外人道。
朋友問過林丹:「你堅決不同林彤爭?」
林丹搖搖頭,「讓予她也就是了。」
「即使是你至愛之物?」
「我至愛的,便是這唯一的妹妹。」
「未必吧,將來的伴侶,才是你至愛。」朋友笑。
林丹也笑,苦澀在心底。
現代人流行遲婚,所以兩姐妹可以推尚未到適婚年齡,言之過早。
不過找對象始終是一件大事,林丹不著急自己,也著急妹妹。
剛在冥想,林彤自房內出來,發聲向姐姐道歉:「對不起。」
林丹轉過身子,補上一個笑,「生活真悶,是不是?」
林彤點一點頭,「一到週末,無所適從,我們真不算活躍了,你試試撥電話,十室九空,都泡在外頭。家只是用來淋浴睡覺的,哪有人像我們,成天孵在家中,開頭只是看書聽音樂,再過幾年,說不定就養貓打毛線。」
「別這麼悲觀。」
「都沒有人來約。」林彤歎口氣。
林丹改正妹妹:「都沒有好的人來約。」
當下兩姐妹言歸於好。
不止一次,林丹考慮過搬出去住,把父母遺下的公寓讓給妹妹,不上一次,她打消原意,因為林彤總有辦法哄得她回心轉意,姐妹倆一直活在愛恨交織的關係裡。
林丹不大喜歡看電影,坐在黑暗裡沒意思,散場後踏出戲院面對光明一剎那尤其是考驗,日常生活中的煩惱那裡躲得開。
林彤卻總希望往外跑,拉著姐姐作陪客。
她們看的是下午場,在門口林丹碰見熟人,寒暄幾句,便各自歸座。
林彤問:「那位穿白襯衫及卡其褲的男生是誰?」
林丹茫然:「我不認識他,是小陳小王的朋友或親戚吧。」
暑期,不知多少留學生游來探親訪友,人口流動性特別大,認識新朋友的機會也多一點。
「你肯定不認識他?」林彤笑問。
「不。」
林彤反而說:「好極了。」
電影開場,是一部笑片,觀眾反應熱烈,林丹自幼不愛笑,完全沒有共鳴,只覺無聊。
林彤在一邊卻笑得前仰後合,林丹為妹妹的天真會心微笑。
從不與妹妹爭的林丹,似乎把笑的專利都讓給妹妹了。
散場後,不知恁地,在大堂門口又碰到小王小陳同一班人馬。
小陳是林丹同科同事,看見她剛來,連忙拉住說:「讓我們去喝杯冰茶涼快涼快。」
林丹連忙用目光徵詢妹妹意見,林彤點點頭。
林丹要到這個時候才看見妹妹口中那位白襯衫卡其褲的年輕人。
他的確瀟灑。
身裁適中,五官端正,有一雙明亮的眼睛,態度溫文,最特別之處是那股悠然的氣質,很普通的平頂頭以及樸素的衣裳,配他就顯得與眾不同。
擾攘半晌,方在咖啡座找到位子,小陳才介紹道:「周幸生,我表弟,應聘回來在大學教書,下個月開課。」
林丹最關心面前的冰淇淋,向周君點一點便作數。
喝完茶,說聲後會有期,並無下文。
過了週末,林丹回到公司,攤開報紙,叫杯紅茶,松一大口氣。
沒有工作,困在家中,可真怎麼辦,貼了錢都要來做。否則的話,天天找節目,那還不累死。
一早,第一個過來敲門的是小陳。
「請進。」林丹抬起頭來,「有何貴幹?」
他笑嘻嘻,搔搔頭,坐在林丹對面,不說話。
林丹大奇,她與他已是三年同事,兄弟姐妹一樣,於是問:「賢兄,你我之間,還有什麼話是不能說的?」
小陳終於問:「你記得周幸生?」
「誰?」
「戲院門口那位仁兄。」
「呵,你表弟。」確是出色人物。
「他向我拿你的電話號碼,所以我來徵求你的同意。」
林丹一怔,隨即把電話機往前一椎,「號碼就在下邊。」
「嘖嘖嘖,別太吝嗇,人家要的是閣下香閨的密碼。」
「有什麼事是不能在辦公時間說的?」
「嘿,口氣噴死人,小姐,像我兄弟這一號人物,手快有,手慢無。」
林丹啼笑皆非,「你是叫我好自為之?」
「誠然。」
「小陳,九點鐘已過,辦公時間開始。」
「好好好,我讓他先打到公司來。」小陳揚起手表示投降。
他走了以後,林丹合上報紙,發呆。
是小彤先看見他的。
不過,也許人家也先看見小彤,小陳想必已經告訴他,她們姐妹倆合住。
林丹放下半顆心。
成年後她厭惡競爭,所以對一切球戲及棋戲沒有興趣。不要說是妹妹,就算是不相識的旁人,她也不會同她爭一個男生。
要爭才有,太沒味道。
中午,接待員報告說:「林小姐,令妹來看你。」
林彤?這個時候她來幹什麼,兩姐妹的辦公室差十五分鐘的車程,莫非是順道經過?
林丹迎出去。
小彤心情甚好,「一起吃飯如何,我訂了位子。」
林丹總是覺得不止這樣簡單。
果然,林彤四周圍餚了餚,「小陳呢,叫他一起去,前天他請喝茶,今天我們回禮。」
林丹即刻明白了。
其實小彤可以直截同她講,何必轉彎抹角,但林丹並不計較,她當下使人把小陳請過來,小陳大方地欣然赴約。
席間林彤的話題漸漸涉及周君。
小陳看林丹一眼,不禁有點洋洋得意,刻意把周君的優點標榜出來:家世人品固然不在話下,學品件情更是一流,少年時因發奮向學,所以還沒有親密女友云云。
林彤在散席之前,已經把電話地址報上。
小陳抽空向林丹蔑蔑嘴示威。
這老小子,林丹想,所以說男人不能寵。
時間一到,林彤見目的已經達到,二話不說,站起來就走。
林丹雖然一早已習慣她這種態度,內心仍然落落。
自從那件事發生之後,小彤對她便一直這樣呼之即來,揮之即去,可用則用,無用則怨,根本不顧及姐姐的自尊心。
但是每當小彤過火到一定程度,林丹忍無可忍,決定豁出去的時候,她又會過來說聲對不起。
就這樣一鬆一緊,一緊一鬆,林彤玩弄姐姐。
她認為姐姐應當怕她。
因為姐姐曾經對不起她。這是姐妹倆的一個秘密。
回辦公室途中,林丹忍不仕問:「周君倒底向誰要電話?」
小陳笑答:「他向我要林家的電話。」
林丹看他一眼,即時表明立場,「他找的一定是林彤,你覺得林彤怎麼樣?」
小陳問:「你要聽老實話?!」
林丹笑,「我不知你竟是老實人,失敬失敬。」
「林彤比你漂亮,但是有一股驕矜之氣,我不知別人看法如何,我本人最怕女性矯情。」
林丹瞪起雙眼,「你膽敢大肆批評我妹妹,去去去!」
該日林彤有事晚同來,一進門便問:「有沒有人找我?」
林丹搖搖頭。
沒這麼快。
明天差不多了。
第二天,林丹在辦公室接到周幸生的問候。
然後他非常含蓄有禮的說:「我有一位大叔,家中收藏若干百石老人的作品,你若有興趣,可以約一個時間去看看。」
周君都向小陳打聽過了。
小陳告訴他,林丹中午有空,老是往集古齋鑽。
林丹當時不慌不忙的答:「最近我要出差,忙到極點,所以,」她停一停,「要勞煩妹妹看家。」林丹覺得這句話的技巧極高,既表明心跡,又暗示妹妹有空。
對方頓了一頓,「我過一些時候再打來。」
他不是找林彤。
事情已經很明顯。
一連三晚,林彤都有點失落,林丹愛莫能助。
小陳也不放過她。
一日問她:「你要出差?到津巴布韋的分公司去?怎麼這裡沒有人知道。」
「看,」林丹光火,「我有說謊自由,我有交友自由,與人無尤。」
小陳給嚇一大跳,想想果然如是,連忙躲起來。
林丹十分苦惱。
而雨季又來了。
濕漉漉的空氣,水汪汪的人,下班林丹獨嚮往酒吧喝一杯擋擋潮濕。
才脫下雨衣,就聽見有人問:「好嗎?」
是老周。
真不巧,早曉得不來這一家。
一抬頭看見小陳正對著她笑,林丹才知道有人跟蹤她。
林丹不得不大方地問:「大學生活如何?」
周君笑,一時說不出話來,那股神情實在很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