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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頁     亦舒

  文約忍不住問:「請問車子駛往哪裡?」

  「但是,」露露沮喪的說:「你遲早有辦法找到她。」

  文約覺得有點殘忍,決定不再提第三者。

  那日下午,他們坐在海邊聊天,露露很懂得享受,重新把情緒提高,說說笑笑,到天黑才送文約回去。

  分手時她傻氣的問:「你會不會找我?」

  文約被她感動,「我要上班,只得週末有空。」

  「那麼就週末好了。」

  「但是,」他婉約的說:「我一個星期只得一個週末。」

  露露失望,過一會兒,她聳聳肩膀,強自振作離開。

  不可思議,她們竟這麼寂寞。

  文約拉住妹妹,問她:「露露有一個大姐?」

  文思看哥哥一眼,「並不大很多。」

  文約興奮,「叫什麼名字?」

  「叫云云。」

  「你見過她?」

  「一兩次,她不大同我們玩。」

  「長得好不好?」

  「她們家男女孩子都很漂亮。」

  「文思,聽著,要是你介紹大小姐給我,我替你弄一部好車。」

  「真的?不過,她並不是你喜歡的類型。」

  「你不是我,你怎麼知道?」

  「太明顯了。」

  「你懂什麼,喂,答不答應?」

  「一言為定,喂,不要後悔。」

  過兩天,露露在網球場碰見他。「你要認識我姐姐?」

  文約點點頭。

  「為什麼不同我說?」

  文約揚起一條眉毛,女孩子的心思,真是一時一樣。

  「她承繼了父親的出入口行,忙得不得了,很少有空閒,但明天是我生日,她會在家陪我吃飯。」

  文約有點猶疑。

  在這種場合見面,彷彿不大適合,但失去這個機會,又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

  露露又說:「過幾天她要去紐約視察業務,不知什麼時候才回來。」

  文約莞爾。他當然明白露露的意思,他若要見到他想見的人,就必需先做露露的客人。

  這女孩子,難道她真的喜歡他?

  「我可以等。」文約說:「對了,我送一件生日禮物給你如何?」

  露露持著球拍走開。

  那日天色陰暗,下毛毛雨,並不是戶外運動的好日子,但文約覺得別有情趣。

  他沒想到那女郎是事業女性。

  文約從來沒喜歡過商賈,他尊重他們,但保持距離,一個女孩子天天與貿易數字為伍,不可想像,難怪文思一早預言他們不會合得來。

  但是,不親眼看過,絕不甘心。

  那個晚上,文思說:「我替你約了她。」

  文約大喜過望。

  「不是私人約會,在她辦公室見面。」

  「咄,那我也做得到,人家是開門做生意的人,有客上門,斷不會讓人吃閉門羹,這樣就值一輛好車?」

  文思啼笑皆非,「啐啐啐,難道還安排在人家臥室見面不成,你這個人有毛病。」

  文約一想,對,太過份,好吧,就上她寫字樓去。

  「告訴你,她同她妹妹不一樣,不好相與,你要有心理準備。」

  他上去了。

  那女郎並不像一片雲,經過幾重通報,文約才進到她辦公室,她被銅牆鐵壁圍住,下班之後,約見的想必也不過是三數個知己好友,換句話說,她與環境脫節了。

  只見她穿著名貴的套裝,化妝明艷照人,一雙眼睛精光四射。

  文約與她一照面,就知道找錯了人,她短頭髮,沒有他要的尾巴。

  「你代表順興企業?」她問他。

  順興是文約父親的公司。

  文約意興闌珊的客套幾句,言中無物,對方很快發覺她浪費了時間,便站起來送客。

  走到門口,文約才說:「我同令妹露露是朋友。」

  「是嗎。」

  「露露說,你喜歡開車時聽歌。」

  「我,開車?我沒有駕駛執照,一向由司機接送,我坐在車中多數看報,很少聽歌。」

  「啊。」文約發怔,這是怎麼一回事。

  女秘書已經過來替文約打開大門,文約不得不就此告辭。

  他弄錯人了。

  想像中的女郎是倦慵的,嬌怯的,連耍樂都十分厭倦,更不要說是工作。

  她應是一支歌可以重複聽一個下午的人。

  懂得享受,生活低調,是一個藝術家,不論大事小事,都有點糊塗。

  回到家,妹妹問:「怎麼樣?」

  文約不出聲。

  妹妹留意他表情,「我早知你會失望。」

  「她不是她。」

  「真人同想像是一定有分別的。」

  「不,完全不是那個人,弄錯了。」

  「啊。」妹妹也訝異,「你想見的,到底是誰呢。」

  「我不知道,她們家還有沒有姐妹?」

  「就她們倆。」

  「你確實清楚?」

  「當然。」

  「當然。」

  在灰色的天空下,文約又遇見露露。

  「聽說你見到我姐姐了。」

  文約點點頭。

  「怎麼樣?」

  「我與你比較談得來。」

  露露大喜,「真的?」

  「真的,我倆一般無聊,一般幼稚,一般沒出息。」

  「去你的。」

  「我並無誇張,你可仔細想想。」

  露露說:「但你卻要找一個浪費了所有眼淚的女孩子。」她訕笑他。

  那只不過是她喜歡的一支歌。

  「那卷錄音帶並不屬於你姐姐。」

  「那我就不知道是誰的了。」

  「還有誰常常用你們的車?」

  「我不知道,也許是哥哥的朋友,但是他們的女朋友加在一起至少有千餘名,窮你一生也無法找到。」

  「能夠隨意用你們車子的,恐怕沒有幾個人。」

  「我為什麼要幫你找?」露露問。

  「因為我們是朋友。」

  露露啞然失笑,「徐文約,我不認識你,我從來沒有見過你。」

  文約也知道自己太過份了。

  這種牛角尖鑽了進去簡直脫不出來。

  文思說:「交給私家偵探去辦。」

  幸虧還有一份正經工作,當作精神寄托,文約才不致走火入魔。

  他常常到附近油站去加油,卻再也聽不到那首歌,見不到那個人。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文約有一夜看見那個女孩子。

  她有潔白的皮膚,不施脂粉,單單擦鮮紅色唇膏,溫柔地同文約說:「我是別人的女友。」

  文約連忙說:「我並沒有不良的企圖。」真的,他可以指天起誓。

  那女郎嫣然一笑,轉頭而去。

  然後夢醒了。

  這大抵也可以算是綺夢了。

  家裡發生一點事:父親下令,叫文思選擇,要不進順興工作,要不出去升學,不准她繼續遊蕩。

  妹妹考慮了三天,決定前往紐約。

  文約內心惻然,去送妹妹飛機。「不要玩得太瘋。」「要注意冷暖。」「遇到喜歡的人,切記回來結婚。」

  露露也在,文約邀她喝咖啡。

  露露說:「沒想到你如許友愛。」

  「我還有許多不為人知的優點」

  「是嗎,說來聽聽。」

  文約只是笑。

  他與她打了三局球,三盤兩勝。

  她沒有開車來,文約送她。

  露露忽然說:

  「文約,既然大家是朋友,我也不好瞞你,照實對你說吧。」

  「我知道,你要結婚了,新郎不是我。」

  「別嬉皮笑臉的,告訴你,我知道你認識的女郎是誰。」

  文約一怔。

  「我一直知情。」

  「那何苦害我兜圈子。」

  露露說:「每一個人都有苦衷。」

  「說你的來聽聽。」

  「他是我三哥的女朋友。」

  「你怕我動手搶?我不是那樣的人。」

  「不,她同三哥斷斷續續往來有好幾年,很痛苦很累的在一起,每次分手,大家都為他們鬆口氣,但不一會兒,又開始糾纏,、永遠沒有了結。」

  文約只覺得蕩氣迴腸,「現在他們仍在一起?」

  「兩個人什麼都不做,浪費那麼些年,你要是介入,更不知是什麼局面。」

  「原來你是為我好。」

  露露說:「你不用如此譏諷。」

  文約笑了。

  「我是自由身,為何對我沒有興趣?」

  「我配不上你,露露,將來你的伴侶勝我千百倍。」

  露露說:「最狡猾的人才會這樣說,高招。」

  文約無奈地笑。

  「她上個月又到溫哥華去了,這次去得最久。」

  「會不會從此擺脫這段不愉快的感情?」

  「我三哥前天才出發去找她。」

  「要命,又不肯放過她。」

  露露說:「我們見怪不怪,也許他們覺得幸福,畢竟世上有多少人能夠終身以戀愛為事業,統共不用工作謀生?有時真羨慕他們,有這樣一件大事可做,不愁寂寞。」

  文約默然。

  「喂,有空約會我。」

  文約點點頭。

  「他們回來的時候,我叫你出來。」

  「不用了,」文約說:「不重要了。」

  「怎麼說?」露露詫異。

  文約歎口氣,「我沒有那麼多時間,更沒有那麼多眼淚。」

  露露笑了。

  挫折

  調職之前,也向前一任同事打聽過。

  當時蘇茜說:「你可以應付得來。」

  「但是,」我問:「我會開心嗎。」

  蘇茜笑,「十多歲的人還似孩子似,做工最終目的是為薪水,又不是看電影,誰理你開心與否。」

  「我也並不期望自己會歡喜享受,但總得合理地愉快吧。」

  「只有少數人有這樣的幸運,這種人找到的不是工作,而是事業。」

  我不語。「你放心,你可以做得來。」

  聽這種口氣,已知道不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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