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小姐?」
我頭也不回的走開。
司徒家在郊外,叫車子不容易,我站在門外,給涼風一吹,餘下的酒也醒了。
我跟我自己說:安比比,你這是為了什麼呢?為什麼跑到這種地方來呢,為什麼不在家看一本書,喝一杯熱牛奶,第二天好好的去上班呢?
正在後悔,並打算重新做人的時候,一輛跑車的引擎咆吼兩聲,停在我身邊。
我先退後兩步,停神一看,車裡的人正是司徒。
「你——?」我啞然。
「上車來。」他笑,「你現在可以帶我去喫茶了。」
我漲紅面孔。
「上來吧。」
「你走得開?」我問。
「事到如今,還問這種問題?」他很富幽默感。
一路上我沉默。
他駕駛技術大膽、流麗、熟練,名不虛傳。
我又問:「你太太不怪你離場?」
他不在乎的說:「安小姐,你大概沒有留意報上的花邊新聞——已經傳過我倆要離婚不只一次了。」
我很震驚,偷偷的看地一眼。
他也在看我呢,我的心劇跳起來。
他既好氣又好笑,「怎麼?覺得自己已經淌了混水,洗也洗不乾淨了?」
「不,不。」我否認著,巴不得有個地洞可鑽進去。
他說:「你還出來泡呢,真是的。」他仰起頭笑。
我看著他英俊的面孔,眼角細細的皺紋,忽然生氣了,「以後我手段就純熟了,你走著瞧。」
他眼角彎彎,「是嗎,我等著瞧。」
我們的關係就是那樣開始的。
是一段很不健康的關係,我知道,我不該那麼輕佻,而且他有妻子。
第二天我就收到他的花,約我出去喫茶。到了這個時候,我因覺得自己非常出醜,對這件事很退縮,不肯接受他的邀請,更加做得不大方,只覺自己一輩子都沒這麼倒霉過,心灰萬分。
他好言好語安慰我,我便將我所有的不快向他傾訴,他有一雙好耳朵,全部接受我的怨言,我胸中的陰霾一掃而空,只覺像觸電一般,我戀愛了。
我不懂得他看中了我什麼,我問過他,他不肯回答。
友人知道我與他走,非常擔心。
——「他有妻子,司徒太太以前是出名的美女,現在還不差,你不是敵手。」
——「傑奇司徒出名的風流,你自己當心,比比。」
——「他時常在外國賽車,連他妻也不能時常見到他,你又有多少機會?」
但我確實愛上了他。
司徒問我:「你不怕吃虧?」
我溫和的反問:「吃虧什麼?就算我們的關係終止,我也不會少了眼睛鼻子,別忘了傳統男女關係上的得失觀點經已改變,我們兩人都很快樂,這已經足夠。」
他不出聲。過了一會兒,「我妻子不肯跟我離婚。」
這是他第一次與我談及他的家事。
「為什麼堅持離婚?」我小心的問。
「為了自由。」他說:「她不讓我出賽。」
「她擔心你的安危。」
「我豈能現在退出,跑到她父親公司去,做一個有名無實的經理?這是我的職業,她若忍受不了,我們只好分手。事實上她確是嫁了一個賽車手。」
我不敢插嘴。
自那次之後,他沒有再提過他的妻子。
傑奇到蒙地卡羅出賽,帶我同往,我們住在碧綠海岸的豪華酒店內,但我寢食不安,我開始瞭解到他妻子身受的痛苦。
司徒與歐洲的沒落貴族、新暴發戶、記者、明星……談笑風生,我卻為他的安危暗自傷神。
一次又一次跟他去驗車、試跑道,我的心像要自胸腔中跳出來。
他把這一切都看在眼裡,忽然冷冷的對我說:「我希望你不會像我妻子那樣,勸我回頭。」
我忍不住反駁,「我不會那麼做,因我沒有資格,我不是你正式的妻。但是如果你,只希望我跟著你吃喝玩樂,像你帶在身邊其它的女人那樣單顧享樂,我也做不到,我到底是關心你的。」
他的臉色緩和下來。
我悲哀的說:「如果你不需要我,我可以馬上離去。」
「我需要你。」他說:「但是你要給我自由,這是我的職業。」
我忍著眼淚答應了。
他出賽那日我沒有到現場去,我坐在酒店的房間內觀看電視報告。我握著拳頭,直冒冷汗,好不容易捱到賽事完畢,看他捧著銀杯,被一大群人擁著他離去,我崩潰在沙發上。
我問我自己:安比比,這真是你理想的生活嗎?
正在這個時候,酒店房門被人敲響,我去打開門,外頭站著一個優雅的女子。
她伸出手來,「是比比?」
我馬上知道了。「是司徒太太吧?」她是那麼美麗。
她苦笑,「想你現在也知道了,我的日子不好過。」
我絕望的看看她。
「你愛上了他,是不是?」
我點點頭。
「可是,他並不需要人愛他,他要的是勝利,掌聲、金錢、名譽、美女。」司徒太太說。
我呆視她。
「但既然有人愛他,我倒放下了心,可以鬆口氣。」她苦笑,「可以看得出你與她們是不同的。」
我跌坐在沙發裡。
「那麼我可以退出了。」她再加一句。
「你真的能夠退出?」我問她,「你仍然這麼關心地,要退你早就可以退出了。」
她也坐下,一張臉背著我,輕輕說:「我們都太過瞭解對方,是不是?」
我微笑,「你不愧是司徒太太。」
「熬下去吧,」她說:「我要走了。」
我抬起頭來。
「希望他也愛你。」語氣中並無苦澀。
她翩然離去。
我未見過更大方更美麗的女人,她愛司徒,但是完全不要求任何代價,她甚至可以將他交給另外一個女人。
而我,我是一個卑鄙小人,破壞人家的家庭……我更加為自己悲哀了。
司徒回來了,他連淋浴都沒時間,「來?跟我去慶祝,好幾百人在等著我們。」
我退縮,「我不去了。」
他臉上有一刻的惱怒,「你又在使性子了。」他隨即溫柔的問:「為什麼?我又在什麼地方得罪了我的寶貝?」
「不,」我說:「你太太剛才來過。」
他沉默了一刻,「我們先去慶祝,慢慢再談這件事。」他央求。
他永遠是勝利者,我實在不忍掃他的興,要說話也不在這個時候,我毅然說:「好。」
他高興了,吻我的臉,我們一起到俱樂部。
在那裡數百個男女聚在一起,像舉行嘉年華會一般,開香檳酒如開汽水,痛快的享樂,一見到司徒,他們便圍上來。
我因為太過不開心,所以找酒喝。
司徒沒有空暇看著我,他早已成為核心人物。
我坐在一角獨自喝酒。
客人來來去去,並沒有注意到我,我又不屑自我介紹,說:我是司徒傑奇的情婦。
糟透了,當初認識傑奇的時候,再也料不到會這麼困惑與痛苦。
我喝了很多,情緒開始好轉,我微笑,覺得一切除死無大害,能夠與司徒傑奇在一起,再痛苦也是值得的,人活著還不是為了這一點點虛榮心:每個人都想努力地與眾不同,即使本身不能在江湖上闖下名堂,做過司徒傑奇的情婦也是一項殊榮。
我可沒有愛上他,我自嘲的跟自己說:我跟他其它的女人並無分別,我愛的是他的鋒頭、金錢、英俊的面孔、美好的身型……
我靠在長沙發上,喝了又喝。
等到司徒發現我的時候,我已經很醉了。
他笑:「比比,瞧你,太貪杯了。」
「我們回去吧。」
「拿你沒折,唉,真沒想到我會被你收服。」他扶起我。
我說:「傑奇,我並不愛你……我—」我在這個時候「咕冬」一聲栽在地上。
以後的事我什麼也不知道。
可以瞭解的是:我很明顯的出了醜。
第二天早上在旅館中醒來,我頭痛得要裂開來。
傑奇在浴室剃鬍子。
他看我一眼,「怎麼,醒了?見我太太一次,就受那麼大的刺激?」
我托著頭說:「有沒有止痛藥?」
他問:「她說了些什麼?」
「沒見過那麼高貴的女人,她什麼也沒說。」
「連你也墮入她殼中。」他冷笑。
我服了亞斯匹林。「我覺得你對她有偏見。」
「偏見?不如說這是長期的研究結果。」
「她為什麼要做一場戲?」
「好讓你內疚喝醉出醜。」
我微笑,「真奇怪,夫妻開頭往往是相愛的。」我說。「愛恨其實只有一線之差。」
他看我一眼,抹乾面孔,「你呢,你對我如何?」
「你可不可以改行?」我苦惱的問。
「改行,你真的要我改行?」他反問。
我點點頭。
「我能做什麼?現在我與公侯伯爵晚膳,周遊全世界,賺漂亮的年薪,比比,世上一切都有犧牲有代價,天下沒有免費的事,我放棄這一切,就變成一個普通的人,你以為你還會愛我?」
我不出聲。
「世上沒有十全十美的事,你將就一點好不好?」他笑,「至少賽完車,我可以與你在歐洲玩個夠。」
也許司徒太太說得對,他並不需要愛,但是我自己也不十分肯定,如果他變為一個非常普通的人,我還會不會這麼著迷於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