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笑。「再不集中也還有八十分以上呀。」
「妳的學習態度差。」我提醒她。
「態度不過是做作。」
「將來妳出到社會,就知道態度很重要,同樣兩個人,懂得唏哩嘩啦作其忙碌狀的那位一定升得快。」我笑。
「那我不升好了。」她笑。「我計較這些,我是藝術家。」
我無可奈何。「妳不明白做人的道理。」
「我知道,做人的道理是很黑暗的,充滿奸詐險惡,不外是怎麼計算別人,鞏固自己地位,埋沒良心……是不是?」
她說得也對。
只是其中還有許多血淚,不提也罷。我說:「做人嘛,只要聽一句俗話,便可知無味,那句話叫做:不如意事十之八九。」
「許老師,妳想要說什麼?」她總是聰明人。
「天下男人很多,妳又那麼年輕。」
「咦,妳一向不是個老冬烘,如何會說出這種話來?一定有人指使妳,誰?我父親沒那麼有空,校長又不知道我的私事,莫非是我母親?」
小宛一而再,再而三的推理下去,把真相說個八九不離十。我很佩服她思想的敏捷。
我沉默,如果她是個笨孩子,根本不會去勾搭母親的男朋友。聰明有什麼好?多思多想多愁多慮。況且世人並不喜歡聰明人,再聰明還不是跟笨人分擔義務與責任。
「她同妳說些什麼?許老師?」
我想這事也瞞不了很久,便說:「她當然希望妳清醒。」
「她自己呢?」小宛訕笑。
「話不是這樣說,到底是她的男朋友。」
小宛肆無忌憚的說:「公平競爭。」
我不以為然。「人家看了,算什麼!」
她笑說:「我管人家怎麼說!」
我很震驚,他們年輕的一代,真的無法無天。
她跟著說:「許老師到現在才發覺,教務主任不喜歡我,原來有充份理由?」笑。我不出聲。
過很久我說:「任性的代價是很大的,將來花時間精力收拾殘局,還是妳自己。」
趙宛笑說:「許老師一派過來人語氣。」
我歎口氣。「這場爭奪戰妳會勝利?」
「最多被他們送到外國去唸書。」
我說:「我們還是朋友?雖在這件事上意見不同,但我們仍是朋友?」我不想她孤立。
她伸手與我一握。「許老師,我真愛妳。」
她並沒有生氣,反而來得勤了。
她一直報告與那位卜先生的行蹤給我聽。
--「我們去旅行,在郊外玩得很盡興。」
--「他喜歡跳舞,我們常常跳到天亮。」
--「他說這是他十六歲初戀後第一次戀愛。」
這種話我也會說。
男人永遠用陳皮老土的謊言騙女人也會相信,她們到底是受騙還是裝糊塗,很難分辨。
我問:「妳媽媽呢?」
「氣呀,但是沒辦法,現在少奇不大肯見她。」小宛得意洋洋。
「我不相信,」我說:「妳母親是個美女。」
「嘿,許老師,妳都不曉得什麼叫做後生可畏。」
「再無禮我就准妳上門來。」
她吐吐舌頭。
這個女孩子跟她的母親一點感情都沒有。
她一直佔著青春的優勢,直到事情有了急劇的轉變。
那日她缺課,下課我直接回家,她面色蒼白地在門口等我,一見我便拉住。
「什麼事?」我開門邀她進內。
「媽媽跟卜少奇下星期結婚。」她氣急敗壞。
我覺得很刺激。郭女士也是,明明知道這個卜少奇不是什麼好人,偏偏像個小孩一樣,任意胡為。
「她把房子過繼到他名下,」小宛悲憤莫名。「我這一仗輸得不清不楚。」
我不出聲,十年後她就知道慶幸--幸虧輸了。
「那是妳媽媽,小宛。」
「是,可是她有什麼地方像一個母親?」
「妳也不像一個女兒。」
「許老師,用金錢買回來的愛情,她居然也接受下來。」
「可以被金錢買得動的男人,妳也不必稀罕。」
「可是母親要他!」
「她糊塗。」我的確認為如此。
「我祝他們今生今世都不幸福。」小宛詛咒道。
「妳太過火了。」
「他們結了婚,連送我到外國也不必,索性叫我到父親處住,但是父親那裡又有個女人,我變人球了。」她很激動。
我安慰她:「這妳倒不必擔心,妳父親又不是沒錢,他此刻另買一層公寓給你住,也還有資格。」
但小宛還是哭了,哭完又哭。
那日仍是春霧重鎖,下著瀟瀟雨。
天氣乍暖還寒,靜寂的公寓裡只有少女的飲泣聲。
為這樣的小事哭。
過幾年她才會知道自己有多傻,這世界上值得哭泣的事不知有多少,這樣子哭也哭死。
到真正懂得愁滋味的時候,卻整個人幹掉,搾不出一點水來。哭?有什麼好哭?
「小宛,我總是妳的朋友。」我只好這麼說。
她撲到我懷裡來。
「那不過是個很普通的男人,相信我,一毛錢一打。」
她還是傷心得如喪考妣。
我說:「太聰明了,小宛,妳太聰明了,很容易害了自己,不過這件事總會過的。」
青春也會過的。生命也是。
樂園
我這個人童心未泯,每年必去迪斯尼樂園玩耍,漸漸也覺得乏味,不過仍然每年單刀赴會--因為其他的朋友認為此舉過分天真,已不感興趣。
氣氛還是很好的。
遊客眾多,孩子們快樂之難以掩飾,跳著叫著,盡興玩耍。遊樂場遊戲花式多,場地又乾淨,難怪他們那麼開心,真的,能夠令孩子們歡笑,是一大德政。
我通常在迪斯尼旅館住一晚,看「小鈴叮」在天空放了煙花才走。小飛俠與小鈴叮是我心愛的卡通人物。
我的童年過得並不愉快,父母親極早離異,母親很少來探我,孩提時期應有的溫馨都享受不到,因此長大成人,還很留戀兒時一切,這是可以理解的。
我駕車抵達的時候是下午,先把簡單的行李擱旅館房間,然後淋個浴,開始我一年一度之狂歡。
小張曾經笑我,「往拉斯維加斯是同樣時間的旅程,但是純情小生的綽號不脛而走。
買了一疊厚厚的入場券,我先到涼亭去吃一個大大的香蕉船冰淇淋。
一個小女孩坐到我面前來。
「嗨。」她說。
我從沒見過那麼美麗的小女孩。
她大概六七年紀,頭髮是天然曲的,整齊地梳兩角辮子,穿白色小T恤,牛仔褲,一雙涼鞋,手中拿著米奇老鼠帽子。
「嗨。」我說。
「請我吃香蕉船?」他提議。
「沒問題。」我替她叫了客香蕉船。
她的家長一定在附近,我四周圍看了看。
「你是跟誰來的?」我問好。
「嗯,媽媽帶我來。」
「喜歡這裡嗎?」我問。
「喜歡,剛才我們坐過山車,嘩,真刺激。」她形容著,「我拚命尖叫,每個人都尖叫。」
我忍不住笑,她似一隻活動洋娃娃,怪不得有些人那麼喜歡孩子。
「你叫什麼名字?」
「寶寶。」她眨眨大眼睛。
「正式名字呢?唸書時學校用的那個。」
「我姓甘,叫寶寶。」
「哦,原來是甘小姐,我可以叫你寶寶嗎?」
「當然可以。」她大口大口地吃冰淇淋。「你呢。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伍安真。」
「啊,伍叔叔。」
「對了。」我訝異於她的機靈。
這麼小便這麼似一個大人,現在的孩子真了不起。
吃完後我們倆擦擦嘴,我說:「寶寶,再見。」
她跳下椅子,追隨在我身後。
「咦,你別跟著呀,你媽媽呢?」
「我們走失了,我最後一次見是在半小時之前。、寶寶晃著頭看她婉上戴的米奇老鼠花表。
「我的天!」我驚呼,「你為什麼不早說?」
「媽媽說,遇事不要驚慌失措。」她說。
我啼笑皆非。
「快,跟我來,我領你去尋人處。」我拉起她的手,匆匆地走出涼亭。
經過棉花糖檔,她雙要看,我只好買一枝給她。偏偏馬路上又遇到白雪公主與七矮人出巡,她更加津津有味地留戀。
「寶寶,快點走,」我催她,「你媽媽這下恐怕都急瘋了。」
寶寶的臉一沉,似模似樣地說:「她?她才不會急呢!」
我詫異,「你怎麼可以這樣說?」
「她不愛我,她罵我。」寶寶賭氣答。
我一把抱起她,「罵你也是為你好,天下沒有不愛孩子的媽媽,我們要趕快走。」
「我喜歡白雪公主。」寶寶仍然氣定神閒。
「我喜歡那黑心的巫婆。」我沒好氣。我時候真會被孩子氣死。
到了尋人處,我老遠就看見一個華籍少婦焦急地站在那裡樂張西望,高.苗條.衣著與相貌都與她女兒一樣,換句話說,她長得很漂亮。
見到我抱著寶寶,她馬上奔過來,「寶寶,嚇壞我,這位先生,勞煩你把她送回來。」
我放下寶寶,她沒有同她母親表示親熱。
那少婦怒氣中燒,女兒:「你是故意走失的,是不是?從沒見過像這麼壞的孩子。」
我開解:「好了,好了,慢慢教她。」
那少婦忽然悲從中來,用手帕掩著臉器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