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媚微微冷笑。
「天天忙上下班,自升級之後,你更加庸俗了。」
少媚咳嗽一聲,開口道:「我今日回來,是向你說再見。」
可是香梓明沒聽見,他自斟自飲。「今晚吃什麼?他們說麗晶最近的蠔肥美之極,去訂一張桌子。」
少媚不由得嗤一聲笑出來。
她不單只要請他吃、請他喝,還要替他訂座,開車送他去。
她提高聲音。「我要走了。」
香梓明抬起頭。「走,」他訝異地問。「走到何處去?」
少媚溫和地答:「回家去,我已決定與你分手。」
他膛目結舌。「你要離開我?」
少媚答:「是,我看不出我們有何前途。」
香梓明站起來,不置信地說:「沒有我,你能生活下去?」
袁少媚忽然笑了,笑到眼淚都流下來。
這三年來,她是他的物料供應商,她是他的秘書,她是他的情人,她是他的司機,有空她還客串廚師、工人……他現在卻問她,沒有了他,她如何生活。
天下還有更好笑的笑話嗎?
「再見。」少媚站起來去開門。
他攔住她。「說走就走,你不用收拾?」
「我並無細軟。」
「誰來付房租水電?」這真是切身問題。
「你呀,除非你搬走,否則,誰住這裡,由誰付租,也是很應該的,一個成年人總得養活他自己。」
香梓明忽然指著她說:「你,你貪慕虛榮!」
這總是他們的最後控訴。
袁少媚頭也不回地打開門走。
她並沒有回家,她暫搬進一間酒店式公寓。
第二天,照常上班。
足足一個星期,香梓明沒有音訊,少媚並無因此鬆一口氣,她知道他脾氣。
他還不大明白真實情況,他以為她不過是鬧意氣,若果馬上求她,她會恃寵生嬌,不,萬萬不可寵壞女人,故此,香梓明按兵不動。
況且,他手頭還有現款。
少媚也沒閒著,她忙著結束聯名戶口,不怕人見笑,她並沒有什麼資產,月頭髮薪水,月尾花光,不負債已經很好。
她找到一層小小公寓房子。
好友余碧荷說:「買下來比較牢靠點。」
「沒有錢。」 「我同你一樣年齡,為什麼我的環境比你好得多?」
少媚牽牽嘴角。「因為你比我聰明。」
誰說不是,碧荷不單在本市有自置樓宇,在紐約與溫哥華都有投資,且衣著光鮮。
她曾忠告少媚。「錢用時間、精血賺來,怎麼可以花光,須知人無干日好,花無百日紅。」
以前只覺碧荷庸俗,揶揄道:「你又不是寡母婆,要那麼多近身錢幹什麼?」
現在明白了。「原來賢的是她,愚的是我。」少媚喃喃說。
半個月後,香梓明到處找她,電話打到公司,見她不接,索性找上門來。
她同他清晰地說:「我們已經分手了。」
他問:「為什麼?」
老實說,連她也答不上來。
他從無掩飾過他所有缺點,以前,她樂陶陶地包涵容忍,現在,她只想脫身。
「你另外有人?」
「我不想回答這個問題。」
「將來我會成名,我的畫會升值,你的投資會得到回報。」
少媚苦笑。「算了,我不想再談。」
「人負擔著,我的畫會值錢!」
「祝你成功。」
「你會後侮。」
少媚站起來。「我要開會,失陪。」
稍後他又一找她。
這次,講得比較直接。「我已無生活費用。」
「我愛莫能助。」
「你一向好收入。」
「人總得為自己打算。」
「那我怎麼辦?」
「坦白的說,我不關心。」他發呆,悄悄離去。
這件事被少琪知道,十分擔憂。「他會不會報復?」
少媚笑了。「那麼愛自己的人,大抵不會。」
「他會否另外找到戶頭?」
「並不難,希望這次是千金女,不是白領女。」
過兩日,畫廊主持人古首文找她。
是因為香梓明的緣故才認識古首文,可是她反而與古某成為莫逆。
這個精明的小生意人開口便問:「你們分手了?」
少媚點點頭。
古首文歎口氣。「他也該學學獨立了。」
少媚忽然聽到一句公道話,不由得怔怔的。
古首文搖著頭。「他還有一批畫在我這裡。」
「有多少張?」
「你是知道的,一共十多張。」
「有無人問津?」
「一幅也賣不出去,香梓明的作品缺乏神采,少了個人風格,美術這件事,唉,怎麼說呢,玄之又玄,但凡優秀作品,懾人心神,香梓明功力差得遠。」
少媚不語。
古首文問:「你是因為這樣才離開他?」
「不。」少媚答。
「可以問是什麼原因嗎?」
「他的世界狹小,他把所有愛給自己,永不替人著想,這樣的人,即使腰纏萬貫,也相處,我是知難而退。」
古首文點頭。「這三年也難為了你。」
少媚微笑。「他穿的吃的都比我好呢!」
「我親眼目睹:你工作,他睡覺,你煮飯,他來吃,他購物,你結帳,足夠了。」
少媚說:「我也認為如此。」
古首文問:「那些畫怎麼辦?」
「還給他好了,再也與我無關。」
「我也打算如此,已經擺了一年,再下去,要向他收倉租。」
藝術品就是這樣,要不是無價寶,要不,一個子兒不值。
隨後,租約滿了,少媚聽說香梓明搬到離島那種廉租的村屋去住。
身價真是差好多。
以後,想必不能穿著意大利名牌白麻紗襯衫,把寶珠莉當水喝了。
一年之後,少媚發覺銀行多了一筆六位數存款,她感慨萬千,恍如再世為人。
她並沒有去找新男友,經過這一役,總得清醒過來三思。
日子過得很舒服,父母嬸嬸都放下心事。
香梓明的生活很潦倒?不不不,在這個狹小的都會中,消息傳得極快,不久聽說他與一位時裝店老闆娘在一起。
聽到這個好消息,少媚喜極而泣,她完全自由了。
至少他再也不會纏住她要錢。
一日,古首文到她辦公室來。
一看她神色祥和,便問:「你知道了?」
「真算好消息是不。」
古首文皺上眉頭。「現在還有個壞消息要告訴你。」
「什麼事?」
「香梓明昨午到我畫廊來。」
少媚屏息等待下文。
「我叫他盡快把那批畫領回去,你猜他怎麼說?」
少媚睜大了雙眼。
「他說那些畫在他一生最低潮時為著生計逼不得已作出來,受到一個愛虛榮的女子影響,庸俗不堪,他再也不要了。」
少媚一怔,哈哈大笑。「扔掉?」
「不,他立了一張字據,把那些傑作全部送給你。」
少媚張大嘴,啊,他終於報復了。
那批畫幅幅是一乘七的龐然巨物,抽像派,顏色混濁,看多三分鐘會作噩夢。
只聽得古首文說:「你若想把這些垃圾丟掉,得花好幾千塊搬運費。」
半晌少媚問:「肯定是垃圾?」
古首文似笑非笑地看著她。「你說呢?」
即使在最昏頭昏腦之際,少媚也知道,它們的確是垃圾。
古首文說:「你打算怎樣處置它們?」
「我不知道。」
「將來同科學家做朋友,分手時,他至多送你一條公式,不用頭痛。」
「我拒收。」
「算了,少媚,我有兩個辦法:一:燒滅;二:在我畫廊再賣一次。真無人問津,才燒滅。」
少媚深深歎口氣。
「不過,這一星期的展期,你得付我兩萬一千元租金。」
「奸商。」
「已經打了五折給你,小姐,你別不識好人心。」
「倘若有人買畫,你抽多少佣金?」
古首文失笑。「有人買?我看你不會那麼幸運,倘若有,我不抽佣金,利潤百分百屬於你。」
少媚啼笑皆非。
畫擺在古氏畫廊裡,下了班,少媚去看過。
她苦笑。
三年的感情與收人,竟換來這一批東西。
她落寞地坐在一個角落沉思。
忽然聽得高跟鞋格格格響亮的聲音。
少媚拾起頭。
她看到一個妝扮艷麗的少婦,穿著火鮮紅套裝,四寸高細跟鞋,姿勢囂張地向她走來。
這是誰?
不像是顧客。
她未語先笑。「是袁少媚小姐?」
少媚點點頭。
少婦上上下下打量她。「怎麼像只受驚的小白兔?」
電光石火間,少媚明白了,她就是那個時裝店老闆娘。
她來幹什麼?
少媚警戒起來,回以冷冷目光。
少婦雙手插在腰上。「不怎麼樣嘛,難怪香梓明要離開你。」
少媚啼笑皆非。
真倒楣。
這是不帶眼識人的報應。
少婦挑起一角眼眉。「你嫌他窮?可見你比他更窮,我才有資格同藝術家在一起,我家住南灣,有一個光亮寬敞的畫室,雇著三個傭人,他不勞為生活操心,還有,明年我會帶他到巴黎開畫展。」
少媚忽然笑了。
香梓明碰到對手了。
這個女人將會天天懲罰他。
少婦接著走到畫前,大聲問:「這些,就是他送給你的畫?」
少媚完全不出聲。
只要開口,就貶低了身份。
必須忍耐。
少婦輕蔑地說:「他待你不薄呀!」
這時,救星來了。
古首文的聲音響起。「這位女士,我是畫廊主人,我可以為你做什麼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