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綺綿推開其中一間叫深淵的門。
深淵,多麼富想像力的名字:罪惡的深淵,失望的深淵,慾望的深淵……
酒吧內已經有客人。
綺綿找了一個角落座位,脫下外套,把裙子拉高一點,輕輕坐下,接著,她拆散束在腦後的頭髮,搖了一搖,讓頭髮散在肩膀上。
她在幹什麼?
她難道約了人?
又不像。
只見她取出紙巾,輕輕拭去淺色的口紅,接著,她補上鮮紅欲滴,血一般顏色的唇膏。
一抬頭,周綺綿像是變了一個人。
她的皮膚突然更白,雙目更亮,她叫了一杯酒,一乾而盡,空著肚子,不消片刻,酒意便盈盈的悄然而至。
周綺綿笑了。
酒吧內幾位單身男客已注意到她。
坦白講,老實人來酒吧幹什麼,醉翁之意不在酒,綺綿早成為你們獵物之一。
當下,一個高大的年輕人已經走向她。「小姐,請你喝杯酒如何?」
綺綿抬起頭,愛理不理的看著他,牽牽嘴角,神情頗為撩人。
對方得到鼓勵,便在她面前坐下。
侍者見慣男女兜搭,立刻斟上兩杯新酒。
綺綿說:「乾杯。」
年輕人問:「慶祝什麼?」
綺綿受酒精影響,咕咕的笑。「百年好合。」
年輕人也舉舉杯。「國泰民安。」
綺綿笑得更厲害。「福壽康寧。」
年輕人的手已搭到她的肩膀上。
他說,「我們找個地方談談。」
綺綿懶洋洋的說:「我家可不行。」
年輕人有點意外。「你與家人一起住?」
綺綿不置可否,唔的一聲。
「不是已婚吧!」
綺綿斜眼看年輕人。「你怕?」
年輕人哈哈笑。「誰沒有結過婚?這樣吧,去我處。」
綺綿說,「我不去破爛的地方。」
「我住在遐想閣。」
綺綿立刻對他改觀。「好,我們還在等什麼?」
她挽起他的手臂,雙雙離開。
兩個侍者在他們背後發表意見。「總共才十分鐘,就釣得美人歸。」
「你艷羨?」
「有什麼好羨慕,世風日下,道德淪亡。」
「那一男一女外表斯文,看不出如此隨便。」
綺綿上了那個年輕人的車子。
車子一直朝山上駛去。
到了目的地,車子停下來。
年輕人帶著綺綿走進大廈住宅,掏出鑰匙,開了門。
他輕輕一推,綺綿倒在長沙發上。
老實不客氣,緊緊的擁抱她。
綺綿這時,忽然哈哈大笑。
年輕人抱怨。「你怎麼在這時候笑起來?」
綺綿走到廚房,斟了一杯大大的冰凍果汁,她好像對公寓裡的陳設熟悉的不得了。
「人家看見了會怎麼想?」
年輕人說:「誰管別人怎麼想。」
他一手抱著綺綿,進臥室去。
第二天早上,電話鈴不住的響。
年輕人呻吟一聲,「天亮得好快。」
他伸手接過電話,聽了一下,推一推綺綿,「找你。」
綺綿呵一聲,惺憐的接過聽筒。「誰?」
「王德侖。」
「早。」醒了一半。
「記住今天八點半開會。」
「知道了。」
王德侖咕咕笑,「別沉迷色慾了。」
「你少管閒事。」
「準時到,這個會議非同小可。」
掛了電話,綺綿一骨碌起床。
年輕人拉住她。「去何處?」
「上班。」
「再溫存一下。」
綺綿咯咯笑。「今天不能遲到。」
「把工作辭掉算了。」
「公寓才剛開始付款,怎麼辭職?」
年輕人只得放她起床。
綺綿漱口洗臉。
年輕人問:「昨夜夠不夠精彩?」
綺綿故意說:「老夫老妻了,還有何刺激可言?」
她匆匆換上衣服出門。
是,這公寓正是她的家,而那年輕人是她丈夫劉振尉。
昨晚?呵,生活沉悶,總得尋找娛樂。每隔一段日子,他們總會想出一些新鮮玩藝來調劑生活。
昨晚,佯裝是陌生人,添增不少情趣。
趕到公司,立刻準備開會,一個上午下來,耗神到極點,女同事的臉容都有點蒼白。
王德侖邊補妝邊說:「最近流行的黑眼圈妝我抵死不從。」
綺綿笑。「我早上起床就是那個樣子。」
大家說說笑笑,回過氣來。
「這種辦公廳日子,不知還要過多久。」
「對我們來說,當然是一輩子的事。」
「唉,不寒而慄。」
「誰叫你父母沒嫁妝給你。」
「長輩的婚姻怎麼可能維持那麼久?不可思議。」
「他們有土方。」
「什麼秘訣?」
「不停的生孩子呀。」
綺綿歎了口氣。
「怎麼了?」
「有點累。」
「放一次長假,有益身心。」
綺綿苦笑。
「真的,每次作得想自殺,到地中海去一次,回來之後,又可以重新開始。」
綺綿喃喃道:「地中海……」
「會說法語的話,到坦幾亞或是尼斯。」
「希臘呢?」
「言語不通,有點危險。」
是,像昨晚。如果真的勾搭陌生人,就太過危險了。
綺綿試探的問:「什麼危險?」
德侖慎重的答:「生命危險。」
綺綿笑了。
「你以為我說笑?」
那天下班,綺綿提早回家,倒在床上,不覺睡熟。
片刻醒來,發覺劉振尉尚未回家。
電話錄音機上有留言。
「綺綿,我大約九點回來,你先吃飯吧。」
她看看鐘,已經十點多。
她在冰箱找到凍肉做三明治吃。
這也是年輕夫婦不願與父母同住的原因,他們永遠三餐不繼,廚房不過用來煮煮開水,最怕有人叫他們做四菜一湯,或是作了四菜一湯,逼他們吃下去。
上一代不會明白他們有多忙多累。
不要追求那麼多物質?可以嗎?整個社會風氣會逼上來,誰會去做次百姓。
幸虧有劉振尉一起打這場生活之仗。
門外有雜聲,綺綿打開門看。
對面有年輕的一男一女在搬傢俱進屋。
那男的十分有禮貌,見綺綿出來觀察,立刻說,「我們是新鄰居,姓周。」
綺綿笑:「原來是周先生,周太太。」
他倆打扮入時,相貌端正,十分惹歡喜。
「這麼晚搬傢俱?」
「是,這張沙發由朋友搬來。」
「有空過來喝杯茶。」
綺綿輕輕掩上門。
劉振尉到十二點才回來,渾身煙味,他將外套掛在客廳吹風。
他咕噥。「光是在會議室吸二手煙就已經中毒。」
綺綿笑。
「這種時分,真有點淒清。」
「我一直想要一子一女。」
「綺綿,現在不是時候。」
「用一個保姆不就得了。」
「孩子由母親帶才好。」
「家家戶戶都用保姆。」
「家家戶戶都錯在逃避責任。」
綺綿忽然累了。「振尉,不談生活上麻煩事了,我們睡吧。」
「你仍然愛我?」
「神經病?」綺綿笑。「每隔三,五天就問這種問題。」
「回答我呀!」
「是,」綺綿緊緊擁抱他,「我們深深相愛。」
「我也愛你。」
綺綿忽然落下淚來。
太知道自己幸福,也淒涼的吧!
劉振尉高大英俊,外形一流,又是專業人士,收入不俗,無論怎樣看,都是理想伴侶。
況且,最難得的是,他倆一直如魚得水。
婚前綺綿已決定,決不做掛名夫妻,她父母結婚三十年,感情欠佳,分房,可是亦不離婚,可憐的母親根本不知道什麼叫男歡女愛。
綺綿發誓不要過這種虛假的婚姻生活。
她與劉振尉真正對彼此的肉體有無限眷戀,她坐在電腦桌前,他都會過來搓捏她的後頸,吻之不已。
他們一刻不放過對方,多數總留在家中,因在街上覺得不方便。
像看電影,燈光一熄,就忍不住擁吻,被後座觀眾噓他們,從此只得在客廳看錄影帶。
這種簡單,原始的歡愉,亦為上天所賜,不能強求。
婚後綺綿身心愉快,以至整個人豐碩亮麗起來,為人所艷羨。
一切生活上不如意的細節都可以容忍,彼此相愛,戰勝一切。
第二天一早倆夫妻一起出門上班,在電梯口碰到新鄰居。
四個年輕人連忙打招呼。
那位周先生風度翩翩的說:「遠親不如近鄰,以後多多照顧。」
綺綿說,「是,是。」
周太太問:「兩位在何處工作?」
綺綿答:「我先生在政府工程部任職,我在廣告公司。」
那周太太說:「我做室內裝潢,永富是會計師。」
電梯到了樓下,大家匆匆告別,
劉振尉說:「那周太太彷彿很好奇。」
「是好客才真。」
「你們可以做朋友。」
「她身段很好,你發覺沒有?」
「寬袍大袖,看不出來。」
綺綿卻說:「衣服越是松,越是明顯。」
劉振尉笑:「有這種事?」
「我身段好不好?」綺綿愛嬌的問。
「絕對是世上最好的。」
「你比較過嗎?」
「何用比較,肯定一流。」
那個週末,劉振尉回家陪父母,綺綿忙著打掃。
門鈴一響,綺綿去開門。
「啊,周太太,請進。」
那少婦捧著一盆百合花做禮物。
「你們這個單位方向很好。」
周太太容貌娟秀,綺綿對她無惡感。
「有露台比較透風。」
「我倆剛自舊金山回來,從前的朋友已經流失,閒時有點寂寞。」
綺綿說:「那麼,多過來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