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張大嘴,仰起頭,哈哈哈大笑起來。
萬芳見父親如此開通,感覺像是揀回童年失去的一塊快樂碎片。
她與劉柱華在那一年的秋季就結婚了。
眾人接到帖子才知道她與榮偉然是父女。
榮氏與劉氏合辦喜事,一笑泯恩仇。
已經是一家人了,無所謂,一個設計大可兩家用,抄襲二字已不成立。
可是劉柱華可辛苦了,兩邊跑,一星期做足七日,累得不得了。
閒時到岳母家喝杯茶,直訴苦:「忙壞哩,媽你也不叫萬芳幫幫我。」
他岳母大奇,「萬芳不是一直在廠裡工作嗎?」
「才怪,她辭職已近一個月,現在天天逛街喫茶同朋友聊天,媽,你不知道嗎?」
萬芳的母親先是一愣,繼而流下快樂之淚,「太好了太好了。」
劉柱華知道這次是有怨無路訴,只得忍聲吞氣。
岳母指著他說:「柱華,這是報應呀,你老是挖角,現在,由你打理麗晶,看你還有什麼辦法!」
岳母說得很對。
柱華其實是心若有憾心實喜之,就讓萬芳耽家中好了。
他不反對女子做事,真正有辦事能力的人,想做事的話應該可以做,可是萬芳以家庭為重,更加難得。
婚後萬芳整個人變了。
偶然在家裡看到圖樣,也會瞄一瞄。
柱華立刻問:「覺得怎麼樣?」
「我無意見,」她忙不迭搖頭,「不關我事。」
柱華為之氣結。
萬芳本來愛穿長褲,最近改穿裙子,柱華問何放。
她答:「頂多這一年,有了孩子,穿裙子就不方便了。」
她料事如神,翌年春季就懷孕,更加不思上進,終日就是托人找可靠的褓姆,樂在其中。
又有時間陪母親,母女一起研究哪只牌子的小衣服最耐穿之類。
她母親說:「柱華對你真好,獨自把擔子挑在肩上。」
萬芳答:「是,算他力氣大,有功勞。」
「還是嫁人好。」
萬芳微笑不語,過一刻她說:「最好當然是自己有本事,那麼,偶然放假休息一下,是種樂趣,若一輩子靠人呢,三五七年一過,一定會心虛膽怯,心神不定,媽媽你說是不是?」
「你打算生養之後復出?」
「再說啦。」
「幫宇宙還是幫麗晶?」
「媽,世上不止這兩間製衣廠,或許我另起爐灶,嘗試另外一行呢?」
「媽很佩服你,萬芳。」
「媽,我們這一代看著上一代所吃的苦,已經學乖了。」
片刻柱華來接妻子。
他小心翼翼扶她上車,一邊說:「我們在英國蘭開廈郡找到人才。」
萬芳頷首笑,「挖角挖到番邦去了。」
「沒辦法,本地人才賣少見少。」
「可是聽說宇宙與麗晶營業額大增。」
「明年計劃合併上市,改名叫宇晶,兩位老闆已經同意。」
「那多好。」
「我已經想好了,孩子的名字就叫宇晶。」
「喂,公私別混淆。」
「我喜歡這名字。」
「多難聽,我不准。」
「萬芳,你一向是個合情合理的人——」「才怪,我不上班了,我只是人家的妻子,人家的母親,我毋需講理。」
奇異生物
光明日報記者莫展圖在報上讀到這段啟事的時候,簡直不相信是真的。
那是一段六公分乘四公分大的廣告,它這樣說:「尋找曾在一九三七年夏季於夏樂蒂皇后群島之彌敦港捕鯨站工作過,及記得當時在鯨魚胃部內發現奇異生物的人士。請聯絡勒勃朗教授,卑詩大學海洋生物系,電話一二三四七,傳真九二三二一。」
莫展圖腦海裡馬上浮現數十個問題。
他興奮地跳起來,取過一支筆,在筆記本子裡這樣寫:……
且慢,先介紹了莫展圖再說,他在加拿大卑詩省溫哥華已經住了三年,就快成為加國公民,當地華裔社會發展迅速,出版好幾張中文報紙,其中一張正是光明日報。
莫展圖擔任撰寫特稿工作,上班時間很短,可是工作時間可以十分之長,她看到該段啟事,立即知道是特稿好題材,決不會放棄。她在筆記簿子上寫下:
一、一九三七年迄今,已是五十四年之前事。
二、當時夏樂蒂皇后群島那捕魚站工作的人,起碼已經七十多八十歲了。
三、啟事為什麼譯為中文刊登在華文報紙上?是肯定當時工作人員中有華人嗎?
四、勒勃朗教授不可能是當年目擊證人,否則他早應退休。
五、勒勃朗是怎麼發現該項記載的?
六、有無照片?
七、最令莫展圖感興趣以及緊張的一個問題:鯨魚肚子裡倒底有些什麼奇異生物?
展圖寫完這一連串問題,抬起頭來,幾乎想在第一時間撥電話給勒勃朗教授。
不過她是新聞記者,她知道應先作一項簡單調查,她先打到卑詩大學去。
「我想知道,海洋生物系是否有一位勒勃朗教授。」
對方查過,答道:「正確。」
「謝謝你。」原來並非冒名頂替。
可以撥過去找正主兒了。
勒勃朗,法文,原意金髮男子。
他祖先肯定是金髮兒,是威京嗎?北歐人泰半金髮,抑或是法裔移民?
在這個寧靜美麗的城市裡,報上居然出現一段這樣怪異的啟事,真像寧靜湖面被投進一顆小石子,激起串串漣漪。
展圖又找出地圖尋找夏樂蒂皇后群島的位置,不錯,它屬於卑詩省,位於魯柏皇子城以北,太平洋沿岸一組島嶼,自溫哥華乘船出發,約數小時可到,一直是捕魚勝地。
展圖不再猶疑,撥電話找人。
「我找勒勃朗教授。」
「我是。」
展圖吸進一口氣,「教授,我姓莫。」
「有何貴幹?」對方也有點緊張。
「教授,關於夏樂蒂皇后群島的鯨魚——」
「你有何資料?」
「我們可否面談?」
「你有何資料?」
「唏,見面才說。」
對方起疑,「你祖父曾在彌敦捕鯨站工作?」
「不,我是光明日報記者。」
對方沉默一會兒,「我不打算接受記者訪問。」
「教授,你把啟事刊登在華文報上,必有原因,訪問稿可廣泛吸引注意,你更易達到目的。」
「不,我不接受訪問。」
「教授,鯨魚腹內倒底有什麼奇異生物?」
「與你無干。」
「教授,你為何固執?」
「與你無干。」
他掛斷電話。
展圖不得要領,啼笑皆非。
她另起爐灶,找到在卑詩大學念海洋生物系的朋友王美瑤,人家還是去年的華埠小姐呢。?
「美瑤,你們系裡,有位勒勃朗教授?」
「有,」美瑤接上去:「是一位金髮美男子。」
「多大年紀?」
「三十六七歲。」
「修養好嗎?」
「人品學問均一流,不過不用費心了,全校女生都在追他。」美瑤哈哈笑。
「我想見他,有何方法?」
「通過秘書約見。」
「還有無其他方法?」
美瑤開玩笑,「送上門去。」
「對!我怎麼沒想到,最簡單直接。」
「展圖,」美瑤大吃一驚,「你沒有事吧。」
「懇求你告訴,他住什麼地方。」
「灰點路西二十三號,許多學生去過那裡。」
「謝謝你。」
「喂,展圖,你倒底有什麼事?」
「我找他追新聞。」
「啊,那祝你好運。」
莫展圖在那天下午七時駕車到勒勃朗教授府上去。
小小花園洋房內有燈光,可見主人在家,展圖上去敲門。
應門的正是勒勃朗本人,金髮,穿黑色樽領毛衣,灰長褲,看到門外是一個女孩子,以為是學生,微笑問:「你是那一班的?」
「我新來,有事請教教授。」
「請進。」
自有管家斟上香茗。
展圖到這個時候才說:「教授,我姓莫。」
教授臉色立刻變了,不過,他並沒有下令逐客,他維持緘默
展圖感覺一向敏銳,知道事情有希望轉機。?
她靜靜等候機會。
隔了相當長一段時間,勒勃朗輕輕抬起頭來。
展圖打鐵趁熱說:「那是五十四年前的事了。」
教授歎口氣,「是。」
「誰把那件事告訴你?」
教授後問:「你看到那段廣告?」
「是。」
「其他人也雁該看到,可是只得你一個人來電。」
「因為我是記者,其他人不是,其他人根本不信有那樣古靈精怪之事,其他人只留意何處超級市場有減價活動。」
「我想你是對的。」
「況且你要找的人,年紀古稀,早已不問世事,記憶力衰退不在話下,教授,你需要我。」
「我不想張揚此事。」
「此事會引起公眾恐慌嗎?」
「言之過早。」
「告訴我。」
「我可以相信你嗎?」
「你的學生王美瑤是我的朋友。」
「呵瑤瑤。」他面色鬆懈了一點。
「你如何發現一九三七年的事?這件事為何湮沒了那麼久?」
教授沉默。
「鯨魚腹內倒底有什麼?教授,這秘密叫我失眠,是美人魚嗎,抑或鯨魚吞噬了天外來客?」
教授抬頭說:「莫小姐,看得出你對這件事真有興趣。」
「當然,不然怎麼會茂茂然闖上門來。」
「你誠意可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