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起。」
森姆無言。
許君敏歎口氣,「誰有煙?」
森姆連忙奉上煙同火。
許君敏深深吸一口。
志康不得不加一句,「吸煙有礙健康。」
許君敏笑了,「有什麼是有益的呢,戀愛?工作?賺錢?」說不出的感慨。
森姆說:「他會找你的,你下來有一段時間了。」
許小姐吁出一口煙,「不要緊,我已決定與他分手。」
兩位男士不再打擾她。
她靠在椅子上,把大紗裙拉到膝蓋,享受地吸完那支煙,站起來,穿好鞋子,
整整衣衫,撥一撥頭髮,走到門前,忽然轉過頭來,看著志康笑了,「謝謝你。」
志康連忙說:「不客氣。」
她高跟鞋閣閣閣地去了。
森姆說:「可愛的女子。」
「到今天我才知道人類可以長得那麼美。」
三文治來了。
志康說:「至少再給我來一瓶香檳。」
「馬上就來。」
志康又說:「那麼美麗都那麼寂寞。」
森姆笑,「就因為那樣美才那麼寂寞。」
「那樣美,是不是一種負擔呢?」
「湯先生,你是能幹的生意人,當然知道,任何資產,都是一項負累。」
「森姆,你是哲學家。」
志康總算吃完了晚餐,他付出豐富的小費,站起來向森姆告辭,這時,已有別
的客人陸續來到,森姆忙著招呼,只與志康揚揚手。
真是一個寂寞夜!竟碰到那麼多的寂寞人!
志康看看表,總算熬到九點半了,這時候回去睡覺,不是睡不著,他怕睡到三
點半會醒來胡思亂想,不如現在逛逛街,再累些才回去。
這本是看電影的好時間,可是志康從不上戲院,本來也可以到夜總會,但志康
亦非歡場客,他在鬧市緩緩逛過去。
真沒想到人會那麼擠,燈火闌珊處,一個熟人也沒有。
他生於斯長於斯,又在這都會賺錢、成名,可是實際上他與普羅大眾脫節,他
生活圈了極之狹窄,他關心波茲尼亞戰爭多過關懷本市問題青年,他留意愛滋病新
藥多於本市毒品流傳難題。
這是小布爾喬亞階級的通病,不是不關心世事,而是不能兼顧,熱帶雨林的喪
失比街角的乞丐更能引致志康悲慟,眼光放得太遠也有毛病。
正走著,忽然聽得一聲吆喝:「喂,你,小心荷包!」
志康本能按下褲袋,剛來得及打開一隻手,幸保錢包不失,一個少年一邊竄逃
一邊痛罵,一下子不見人影。
志康不由得竊笑自己大意,轉頭去看那個叫他提防小手的善心人。
那是一個背著背囊的女孩子,短髮,戴帽子,男裝打扮。
「謝謝你。」
那女孩子說:「路見不平,拔刀相助。」
「我該怎麼報答你呢?」
那少女很起勁,「毋須言報。」
「你不必客氣。」
她大膽地說:「那麼,請我吃頓飯。」
志康一怔,立刻說:「好,跟我來。」
他們走進一間餐廳。
待那女孩吃完了,志康咳嗽一聲,「該回家了吧。」
女孩一愣,不出聲,過一會兒問:「可以買些麵包給我嗎?」
「可以,一百個都可以,不過總有吃完的一夭,不如回家去。」
「你怎麼知道我離家出走?」
「我不是笨人。」
「你差些被人扒去荷包。」
「我有心事,心不在焉,可是我並不笨。」
那少女不語。
「讓我送你回家,街上多危險。」
「我已經出來三天了。」
「再不回去,他們也就習慣沒你這個人了。」
一言說中女孩心事,她雙眼發紅。
「我也想過離家出走。」
「你不知道,他們不愛我。」
志康笑了。
「父母整天在外工作應酬,我生活寂寞,除了功課,就只得一架電視機。」
志康說:「這就是你的不對了,你怎麼可以坐著等人來娛樂你,你應學習自得
其樂。」
「咄,你是幹哪一行的,教師?」
「不,我是個小生意人。」
「有什麼好主意?」
「悶,可以到快餐店找份兼職,懶,大可在家看小說,寂寞,找同學朋友聊天,
與父母坦白談一談,假如話不投機,也無可奈何,也許可博得瞭解,他們會花多些
時間在你身上,還有,你也得體諒他們,這年頭找生活不容易,你看你身上穿的用
的,都是上貨,必定由父母提供,是不是?」
少女不語。
「我送你回家。」
「他們會罵死我。」
「不怕,在這街頭上,也是死路一條。」
少女只得站起來。
志康叫一部計程車,問她要了地址,吩咐司機駛去。
目的地是屋頓型住宅區,少女生活應該過得去,這次他把她送回來,她可能回
家,可能不,可能會再次出走。
「再見。」他朝她擺擺手。
志康叫計程車駛回酒店停車場。
司機忽然說:「這位先生,你很聰明,與這種問題少女,最好不要單對單。」
志康笑笑,防人之心不可無,在自己車上,她要是不肯下車,那可麻煩,拉拉
扯扯,成何體統。
該走了。
他看看表,十時三十六分。
麗琴家的派對一定還沒有散。
不如回公司去看看。
他兜了一個大圈,回到辦公室褸下,抬頭一看,十四樓燈火輝煌,顯然有同事
工作,志康精神一振。
他停好車子去乘電梯。
推開公司大門才知道強光來自水銀燈,有人在拍照。
攝影師老張抬起頭來,湯,你來作突擊檢查?」
「沒有的事!我來拿點東西。」
只見用來作佈景的舊報紙堆裡坐著一個美貌少女,正擺姿勢拍照。
這應該是他們屬下一本女性雜誌的插頁。
志康走到茶水間去取水喝。
老張說:「志康,有啤酒。」
「今晚已經喝夠了。」
「很少聽人說已經喝夠。」
志康笑笑,「也很快收工了吧。」
「本來只是三兩個小時的事,可是那女孩來之前吃了藥,要等她清醒。」
志康沉默一刻才說:「以後不要找這種人。」
攝影師嗤一聲笑出來,「那只好找你了,志康,這上下恐怕只有你不服藥物。」
志康攤攤手,「為什麼?」
「一個女孩子在這麼複雜的圈子裡混,的確十分傍徨淒清,一時提不起勇氣,
便想到逃避,最好辦法便是暫時麻醉一下。」
「叫什麼名字?」
「姚景英,歌星。」
「是可造之才嗎?」
「可打八十五分。」
「那就幫幫她忙,添多十五分。」
「那姚景英走運了。」
「老張,你一張嘴也越來越油滑。」
老張不服氣.「咄,敝出版社要捧一個人,輕而易舉。」
不可有這種想法,惡霸地痞都是這樣開頭的。
「志康你一直謙厚。」
志康笑,行內不曉得多少人認為他囂張跋扈。
有人來叫老張。
志康跟著過去看。
那女孩秀髮如雲,穿件低胸襯衫,懶洋洋躺在舊報堆上,一看,就知道是模仿
五十年代艷星珍羅素在不法之徒一片中造型。
志康笑了笑。
那女孩耳聰目明,已知道志康是什麼人,飛來一煙眼色,志康朝她點點頭。
稍後,她站起來換衣服,走到志康身邊問:「有香煙嗎?」
志康抬頭,「我們寫字樓禁煙。」
那女孩尷尬地笑了。
小小精緻的臉,大眼睛,應該會受年輕人歡迎,志康輕輕說:「你要保養嗓子。」
那女孩有點感動,「我嗓子不值錢。」
「所以更要保養,以待來日成名時用。」
女孩笑了,「多謝鼓勵。」
「去換衣服吧,別叫人等。」
「是。」
志康打了幾個電話,看看時間差不多,便告別同事。
他並沒有回家,他把車子駛往麗琴家去。
麗琴來開門,一臉詫異,「志康,你又來了?」
客人已散,家務助理正在收拾地方。
「真好,那些人終於走了。」
麗琴既好氣又好笑,「進來吧。」
桌上尚有一角吃剩的蛋糕,志康用手拿著就吃,他問麗琴:「許了什麼願?」
「身體健康,眾人愛惜我。」
「沒提到金錢嗎?」
「我又不做生意,且對物質慾望不大,要太多錢無用。」
志康低下頭,「你說得對。」
「這幾個小時,你到什麼地方去了?打電話到你家又沒人聽。」
「我在街上流浪。」
「呵,有味道嗎?」
「十分驚險,差些叫人扒去荷包。」
「裡邊可有我的照片?」
「有,倘若落入小人手中,你我之事就不得不公開了。」
麗琴笑,「客人都問你在什麼地方,幸虧送來了禮物,否則太沒面子。」她撫
摸著脖子上的鑽鏈。
「面子重要嗎?」志康問。
「不,但有總比沒有強。」麗琴已十分通透。
「你寂寞嗎?」
「在你出現之前該剎那,的確非常寂寞。」
「已經有那麼多朋友陪看你。」
「志康,你知道那是不夠的。」
志康躺在沙發裡,「人心的確最難侍候。」
「你一來,我的心就踏實了,整晚都笑。」
半晌沒聽見志康說什麼,探頭去看他,發覺他已經睡著。
麗琴取出毯子,替他蓋上。
女傭知趣說:「明天才吸塵吧。」
麗琴點點頭。
片刻,女傭熄了燈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