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到的她一抵現場總是嬌俏地道歉,大部份人都會原諒她,坐著等,又不累,算了。
唉,打扮需時嘛,況且,漂亮的小姐,哪個不遲到。
只有耿直的齊仲才會與女友正式討論這個棘手的問題。
「長風,守時是帝皇的美德。」
長風笑笑,「我不是貴族。」
「遲到真是壞習慣。」
長風收斂了笑容,「我不想一個人坐著乾等。」
「沒有人叫你早到,準時即可。」
「我家沒有鐘。」賭氣了。
「聽聽這是甚麼話。」
「你迭只鍾給我。」
「華人的規矩,鍾是不能迭人的。」
「那別怪我遲到。」
齊仲選了一隻鑽表送女友,可是,美麗的長風仍然改不了遲到的習慣。
都快論婚嫁了,齊仲的心溫柔地牽動,也只得隨她去,再說她,怕傷了和氣。
世上沒有十全十美的人。
一日,齊仲在辦公室接到母親打來的電話。
「你姑媽來了,住宇宙酒店一三二房,你買份禮物去採望她,她怪想念你。」
「遵命。」
下了班,立刻去北歐著名銀器店選了一條項鏈,趕到宇宙酒店。
半途手提電話響,是長風找他。
「想吃芒果芝士蛋糕?好,三十分鐘後在宇宙酒店咖啡室等你。」
齊仲的姑媽是國際著名的名畫家,作風有點像喬治亞奧姬芙,略帶商業性,十分受歡迎,生意做得頗大。
白衣白褲中年的她迎出來與齊仲擁抱。
「送甚麼給甚麼都有的國際名人呢?」
姑媽說:「一個吻。」
姑侄二人哈哈大笑起來,她送齊仲一幅素描,他們又談了一會兒,齊仲才告辭。
他準時到咖啡座等女朋友。
呵,又遲到了。
這次遲了很久,廿五分鐘後還不見人影。
齊仲有點不耐煩,目光瀏覽,被他看到鄰座女客。
不論有沒有女朋友,男性總是喜歡看漂亮的女孩子。
鄰座女郎真的十分標緻。
傍晚,已經在喝香檳,穿便裝,可是有股嬌慵味道,五官特別,大眼睛配腫唇,與長風那種傳統秀麗不同。
她伸伸懶腰,站起來就走。
侍者追上去:「小姐,賬單。」
她瞪一瞪大眼睛,「我住一三二號房。」
侍者被懾住,「是,是。」
女郎轉頭離去,留下一陣令人迷惑的香氛。
齊仲這才想起來,他姑媽正住在一三二號房,何嘗認得這個野性女郎,白請她大吃大喝。
騙子。
都會桌甚麼人都有,大騙子騙財騙色,小騙子騙吃騙喝。
齊仲並沒有起來叫酒店守衛抓住那女郎。
想必是肚於餓了,才做這種事。
長風終於來了,伸手在男友肩上一拍,「怎麼,等得呆了?」
齊仲一看表,發覺她遲了足足四十五分鐘。
假使她稍為準時,齊仲就不會看到剛才那一幕。
不知怎地,齊仲有點反感。
浪費別人時間,是非常自私的行為。
他不出聲,客觀地打量女友,只見她若無其事的叫了蛋糕與飲料。
晚飯的時間都已經到了。
齊仲不想多講,那晚,他很早送了長風回家。
在書房埋頭苦幹時,不知怎地,老是想起那女騙子的大眼睛,真奇怪。
長風打電話來:「你今天不高興?」
他淡淡答:「沒有。」
語氣完全變了,叫他自己都吃一驚,緣起,緣滅,連當事人都控制不了,從前等她等得心甘情願,每一分鐘都是興奮的期待,此刻,齊仲的想法完全不同。
他不願意每次約會都等上三刻鐘。
長風在另一頭說:「明天一起去吃墨西哥菜。」
「明天我有事。」
「什麼事?」
「我姑媽自紐約來。」
「是名畫家齊玫麗?」
「正是她。」
「齊仲,介紹我認識。」長風語氣興奮。
「讓我看看她有沒有時間。」
一次,的了齊仲的外婆喝茶,她也遲到半小時,害得齊仲如熱鍋上螞蟻,團團轉,幸虧老人明白事理,不予計較,這次,不必了。
齊仲說:「我還要寫一份報告。」
他掛斷電話。
第二天下午,他到酒店去替姑媽查賬,果然,一瓶克魯格香檳,一客白路嘉魚子醬已打入賬目。
他想了一想,第六感告訴他,那女郎會再出現。
他們那種人多數有膽色,無智慧,不知該何時收手,一次得手,嘗過甜頭,」定會再回頭。
差不多時間,齊仲到咖啡座去等。
一樣是等,且不知伊人會不會出現,但是齊仲不介意,人,有時候真怪。
等了不久,目標出現了。
女郎穿白襯衫,窄腳牛仔褲,卻踏一雙紅色細高跟拖鞋,妖異中帶些天真,邪氣裡見艷麗。
她大膽地坐下,一點也沒有懼色,依舊叫了香檳。
侍者認識她,笑著說:「是一三二號房掛賬吧。」
她頭也不抬,「正是。」
齊仲笑,呵,故技重使。
他站起來,走到女郎而前,輕輕說,.「一三二號房?」
女郎冷冷抬起頭來。
呵大眼睛水靈靈,小腫嘴彷彿有千言萬語,這樣美貌女子,在都會中應吃得到大茶飯,何用學宵小騙一瓶酒?
當下,她板著臉說:「走閉,不然,我叫護衛員。」
賊喊捉賊呢。
齊仲還來不及開日,一名護衛員已經走近。
那大漢說:「這位小姐,請隨我到辦公室。」
女郎臉色發育,僵坐著。
齊仲立刻問:「甚麼事?」
「先生,與你無關,這位小姐冒認住在一三二號房。」
噫,東窗事發。
沒想到姑媽那麼精明,每天都查賬。
「小姐,你不能不付錢。」
齊仲開口了:「我姑媽齊玫麗住一三二號房,」他取出名片,「我們掛她賬,不信,請你與她說話。」
護衛員擠出一個笑容,「昨天——」
「抱歉,昨日我與朋友喝了一瓶酒,忘了告訴她,是我錯,由我負責。」
護衛員立刻撥電話到一三二號房,講了幾句,笑容滿面說:「齊小姐說,以後請你在單上簽個名。」
他說完就退下。
齊仲對那騙吃的女郎說:「來,我們換個地方。」
那女郎已沒有適才那麼神氣,不過大眼睛仍然無懼。
她與他走出宇宙酒店。
齊仲說:「以後,換個地頭。」
她嗤一聲笑出來,「你不要以為你救了我。」
齊仲答:「我沒有那樣講過。」
「大不了趕出去,明日掙到錢,一樣照來。」
「何必到這種咖啡座。」
「遊客多呀。」原來是伴遊女郎。
齊仲微笑,「那你又沒人結賬。」
她露出沮喪的樣子來,「東南亞經濟不景氣,日本人韓國人台灣人全不來了。」
連她們都受影響,可見社會運作真是一環扣一環,有一個環節鬆脫,全民受罪。
齊仲生性活潑大膽,可是這個時候,也知道女郎不是善男信女,不便與她大過熟絡。
他說:「再見。」
那女子卻說:「齊先生,謝謝你。」
眼尖,剎那間已看到名片上的小字。
齊仲暗暗佩服。
「你不問我叫甚麼名字?」
齊仲微笑,她們一定都有個可愛的,容易上口的名字,不是叫咪咪,就是叫珠珠,要不,叫明明,或是芝芝。
「我叫楊云云。」
果然,疊字,纏綿,像乳名,搬到公眾場所來叫,已經掀開一層紗。
齊仲覺得太危險,向她揚揚手,往停車場走去。
事情完了嗎?當然不。
過兩天,姑媽要回紐約,齊仲負責送行。
臨上飛機,她同侄兒說:「男人也有名譽,交朋友要小心。」
齊仲微笑,「才喝你兩瓶酒,話就多了。」
「忠言逆耳。」
把老人家送走,齊仲鬆口氣。
一轉身,看到個熟悉的苗條的身型,不知怎地,他的心咚一跳,長腿細腰,那樣婀娜,難道是——
那女子看到朋友,回過頭來,啊,不是她,是另外一個美女,整個城市都佈滿正在尋我機會的美人兒,長得好真是幸運。
齊仲低著頭回公司。
長風已經找過他好幾次,秘書說:「林小姐有急事。」
齊仲知道她脾氣,所謂大事,不外是心愛的時裝被人捷足先登之類。
他還來不及覆電,長風又找上門來。
「我十分鐘後到你辦公室。」
「長風,我有事要做,可否稍等?」
「我有要緊事。」她的聲音緊繃。
「十一點半我才有空。」
寵壞了,齊仲作為她的男朋友,也有責任。
她鐵著面孔上來,齊仲親手替她斟一杯咖啡。
「可是掉了一隻心愛的耳環?」
長風不出聲。
「我陪你去挑最新的款式。」
「齊仲,你不忠。」
齊仲嚇一跳,明明是清白身,卻無緣無故漲紅面孔,「你說什麼?」
「許挺峰說在宇宙酒店咖啡座看到你與艷女卿卿我我。」
嘩,通天眼順風耳,世人太愛管閒事。
長風雙目通紅,「這麼多年來你目不斜視,我也不過貪你這點好,現在你人已變。」
「那不過是點頭之交。」
「她是歌星王寶娟可是?」
「不不不,她說她姓楊,我不知她是什麼人,你請放心好不好。」
「以後,每天下班,我都要你陪著我。」
齊仲一聽,不禁啼笑皆非,這豈不是比結婚更慘?此風不可長,不可讓東風壓倒西風,長風欺壓齊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