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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頁     亦舒

  子昂微笑,「叫你呢,快過去吧。」

  她離開泳池。

  駕車返家途中停下來到書店買點文房用品,看到一隻透明塑膠大白鯊型何書機,十分歡喜,決定買下來,店員笑,「王小姐,有人付過錢,送你。」

  子昂嚇一跳,難道又是那年輕人?

  定睛一看,發覺是穎敏,子昂鬆一口氣。

  「又來逛書店?」

  「多謝禮物。」

  「明日跟我們去游泳,我介紹男人給你。」

  子昂點點頭,「媒婆本色盡現。」

  她收下禮物離去。

  回到家中,把塑膠鯊魚的嘴一開一合地把玩。

  她母親問:「沒有約會?」

  子昂悻悻然答:「再問我立刻搬出去住。」

  她母親:「我倒是有約。」

  「去什麼地方?」

  「到社區中心跳搖擺舞。」

  「當心遇見舞男。」

  母親」走,屋子靜下來,子昂去廚房看過,她並沒有替女兒預備飯菜,真慘,還得自己動手。

  於昂不擅烹忸,亦無興趣,時時盼望將來伴侶會煮得一手好萊,解決民生問題。

  她像所有年輕女性一般,憧憬愛情,但其實不知愛情為何物,大約是邂逅一名年紀背境相仿的男子,發生興趣,繼而培養感情……

  讀書做事都十分拿手的子昂對感情一事有點躊躇,母親誤了終身的實例叫她警惕。

  傍晚,她沖了杯麵,一邊吃一邊看朋友自美國寄給她的新聞雜誌節目,關於最新醫學創舉:把另一人的手接到病人斷肢上。

  看得毛骨悚然,接著,她查看電子郵件,卻並沒有重要訊息。

  噫,母親還沒有回來。

  子昂十七歲之前她很少單獨外出,只怕子昂一個人在家會悶,兩母女說說笑笑消磨了時光,一切以子昂為重,此刻,女兒成年,她恢復自由身也是應該的。

  電話響了。

  「子昂,我是隆德媛。」

  子昂一怔,陸女士是她頂頭上司,平時不大見面,今日怎麼會找到她家裡來。

  「啊是,有什麼事嗎?」

  「明日下午我家請客吃英式下午茶,你可要來?」

  這可怎麼推辭呢,只得笑說:「要帶什麼來嗎?」

  「人到已經可以,是我多事,決定把未婚適齡的男女朋友請到一起,介紹你們相識,你不反對吧?」

  「很有趣。」

  「下午二時請到我家蔚藍園。」

  「是是是。」

  虧得陸女士有這種雅興。

  她本身聽說從來沒有結過婚。

  也好,終於有約會了。

  英式荼會,該作什麼打扮?應該穿那種一件頭花裙子吧,配端莊、淑女型半跟鞋,對,記得戴一副珍珠耳環。

  子昂並沒有那樣做,她只穿白襯衫藍卡其長褲就到蔚藍園去。

  有客人比她早到,於昂一進門便喝采聲,大廳落地窗外是藍天白雲以及一望無際的南中國海,怪不得叫蔚藍園。

  她與主人招呼過便走到露台坐在一株開滿紅花的棘杜鵑下眺望海景。

  「可以想像你會喜歡海。」

  子昂轉過頭來,「咦,」她說:「這是偶遇嗎,次數太多了,令人生疑。」

  來人正是那英俊的年輕人陳日生,今日他衣著隨便些,頭髮較為蓬鬆,看上去反而自然。

  他在她對面坐下。

  子昂立刻用目光去找他的另一半。

  呵,看到了,尤嘉麗一身粉紅色名貴套裝,正與女主人寒暄,對,她也算未婚。

  子昂不由得微微笑。

  這個陳日生真好,陪年長女伴出席所有場合,服侍周到。

  這時,尤女士也看到了他們,婀娜地走過來,子昂避都避不開。

  陳日生站起來,「讓我來介紹。」

  子昂心中咕噥,誰又想認識閣下呢。

  陳日生親暱地握住允女士的手,不知怎地,子昂覺得他是真心的,只聽得他說:「媽媽,這位是王子昂。」

  子昂呆住,要費一點勁才合得上嘴。

  她連忙說:「這麼年輕,只像大姐姐。」

  允女士笑了,臉上的勁厚粉底差些剝落,她向子昂致謝:「幸虧你拾到那件玉珮。」

  今日,她也戴著它。

  陽光下玉珮碧綠通透,比燈光裡更加好看,子昂仍然覺得買不到它是一件憾事。

  北女士誇張地轉到另一角落交際。

  這時,陳日生咳嗽一聲。

  奇怪,子昂忽然不覺得他的臉色太白了。

  「你母親十分時髦。」

  他感喟,「從前她很保守,大病一場,改變了人生觀。」

  「甚麼病?」

  「癌症,暫時已治癒,希望不會復發。」

  子昂聳然動容,「不會的,一定無事,吉人天相。」

  陳日生微笑,「謝謝你。」

  「所以,你盡量抽空陪著母親吧。」

  「是,這一年相處,比以往廿年的時間還多,偏偏父親又在這種時分離開了她。」

  真沒想到艷妝誇張的她背後也有一個這樣的故事。

  子昂沉默了。

  女主人在另一邊高聲叫:「茶點已經準備好。」

  「對,」子昂問:「你知道今日我會來?」

  「是我懇請表姨辦這個荼會。」

  子昂沒想到她是主角。

  「為什麼費那麼大的勁?」

  他微笑,「我有一個同學,為著見喜歡的女孩一面,在雷雨中等了一夜。」「有無被雷擊中?」

  「被你猜到,他身邊的大樹被劈成兩半。」

  「他呢?」

  「燒焦頭髮而已。」

  「值得嗎?」

  「他說他一生都不會忘記那件事。」

  子昂點頭,「不過,如果她也喜歡他,她不會叫他在雨中等。」

  「他們都還年輕,不知道什麼是真情。」

  女主人走過來,笑問:「一見如故?」

  陳日生也笑,「還好,沒有打架。」

  陸女士說:「你看林志娜與張逸忠,以及梁貴星與鄭源霏,已經在說晚上請去何處消遣了,你倆加油呀。」

  子昂笑而不語。

  「今日希望能撮合三四對情侶,也不枉我忙一場。」

  陳日生問子昂:「今晚可有空?」

  「我有事,要替老闆寫講詞。」

  陳日生頹然,「你仍讓我在閃電下等。」

  子昂不語,稍後就告辭了。

  穎敏來找她吃日本茶,子昂欣然趕的。

  她把事情告訴好友。

  「呵,是母親,不是戶頭,那多好,誤會冰釋。」

  「但是,仍然沒有那種感覺。」

  「大家都在等,也許永遠等不到銷魂的感覺。」

  她倆一邊喝清酒一邊感懷身世。

  那天之後,王子昂再也沒有碰到陳日生,她工作忙得不可開交,被調到特首辦公室,一人做三人事。

  要覺得寂寞,也得有時間才行,她都累得睜不開眼來,並無類此煩惱。

  漸漸她的夢換了另一模式,她不再夢見少年的她在父親家借貸,最近她的夢老與工作有關:機密文件失蹤,同事在重要發佈會生病…?

  醒來之後,她感慨地同自己說:「再世為人了。」

  暑假,母親邀請她坐油輪環遊地中海,被她婉據。

  「海還沒有吸引到那種地步,你自己去吧,玩得高興點,如有艷遇,盡情享受。」

  母親出門,子昂肆無忌憚工作到深夜,週末在家裡開會,到處都是同事用過的杯蝶,鐘點女工進門時嚇一跳。

  原來一個人住會那樣自由。

  那一天,子昂絕早回到辦公室,已有信差在等她。

  他遞上一隻扁平盒子,「王小姐,請簽收。」

  子昂納罕,誰送來,是什麼東西?

  拆開一看,呀地一聲。

  盒子裡是一條白金鑲鑽項鏈,鏈墜正是那塊她所熟悉的翡翠。

  盒裡還有一封信。

  子昂連忙拆閱。

  「子昂,家母不幸病發辭世,享年五十三歲,我繼承了所有遺物,包括這件玉珮在內,當日,珠寶店負責人曾說,你準備買下它,可是遲來向隅,今日,正好原壁歸趙,敬請笑納。」署名是陳日生。

  子昂愣住。

  信上並沒有留下通訊地址,子昂無從與他聯絡,禮物一時也退不回去。

  她取出玉珮戴上。

  子昂願意以原價買下它。

  那天下午,比較空閒,子昂特地撥電話給舊上司陳德媛。

  「咦,子昂,大紅人,怎麼想起我來?」

  於昂不好意思地陪笑,「向你打聽一個人。」

  「誰?」

  「陳日生。」

  「呵,他母親上個月病逝你可知道?」

  「聽說了。」

  「辦完事情,他回多倫多工作去了。」

  於昂到現在才問:「他有職業?」

  「咄,陳日生是多市十分出名的兒童病理醫生。」

  他?以貌取人,失之子羽。

  「是否想要他地址電話?」

  「正是。」

  「已經浪費了大半年時間,子昂,大膽一點,別逛花園,有什麼心事要直接說出來。」

  「是是是。」

  回到家,她推開寫字檯上所有文件,取出鋼筆白紙,寫信給陳日生。

  「……工作沒有成績,不敢有旁騖,今日收到你送來的玉珮,驀然發覺,除出真正想得到的,其他一切也已經得到,是否應當進一步追求生活中理想……」信越寫越長,足足一大疊,要用大號信封才裝得下。

  子昂立刻到郵局掛號寄出。

  得不得到回音不重要,王子昂已有足夠勇氣去面對感情。

  接著那個星期天,剛好母親回來,「醒醒,醒醒。」,把沙發上的子昂推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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