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己見過李光照的妻子杏仙,覺得那位女士太刻意討好,且喜怒形於色,非大將之材。
周百就的太太又十分熱衷個人事業,對丈夫工作進度不夠關切。
熊思穎何止高出一等。
她有一種悠然溫柔的氣質,使人覺得舒服,這也是另類魅力。
一個女子懂得在適當的時候沉默,實在難能可貴。
葉太太故意與思穎討論洗衣機操作問題,發覺她是個專家。
「真正難得,既會賺錢又會家務。」
思穎笑,「沒有三頭六臂,行嗎?」
碰巧葉太太也是苦出身,更加投契。
告別時葉先生伸手與振球相握,「副總這份職位是你的了,好好幹。」
毫無疑問,思穎居功至偉。
第二天下午,消息就宣佈了。
趙振球搬進新辦公室。
王治平他們都來參觀。
「有海景,完全不同。」
「私人衛生問,還有淋浴設備。」
「私人秘書,司機公司車跟著服侍。」
「羨煞旁人。」
「振球,你的賢妻象古時神話中那種自圖書裡走下來的美女,專幫書生成家立室。」
振球一怔。
說得太像了。
「你在什麼場合認識思穎?」
「還有無姐妹?介紹給我。」王治平嚷。
「當心王詠茵把你頭切下當球踢。」
趙振球答:「在一個很偶然的公眾場合,大家無意攀談起來,我喜她獨立活潑,又博學廣聞。」
「她也對你這老實人一見鍾情?」
「正是。」
「佳偶天成。」
「認識半年就結婚了。」
「也沒有要求什麼?」
「她收入一向比我高,不用我操心。」
周百就笑,「傻人有傻福。」
同事們走了,留下振球一個人。
他小心翼翼開始新工作。
下班回家,恩穎迎上來,「勝任嗎?」
「工作反而比從前舒服。」
思穎點點頭。
「只是治平他們好似有點不自在。」
「那是一定的事。」
「會失去這班好友嗎?」
「肯定會。」
「多可惜。」
「屆時你又會有新朋友。」
思穎說得不錯,經理級同事質素更深一層,大方的更大方,猥瑣的更猥瑣,叫趙振球眼界大聞。
但無論怎麼樣性格的人,對思穎都讚不絕口。
漸漸把一些會議移到趙家舉行,週末在和煦的家庭氣氛下議事,往往事半功倍。
大老闆嘖嘖稱奇。
「都說一嘗思穎做的茶點,立刻腦筋靈活,可有此事?」
振球笑答:「手足太給我面子。」
「放心,成組人超時工作,一定有獎金。」
「知道。」
「家有賢妻,與眾不同。」
振球只是謙遜地笑。
不久,男同事到趙家開會,家眷也跟著同往,連幼兒都可以得到很好的招呼。
說也奇怪,哭泣的孩子一經思穎安撫,立刻乖乖玩耍,他們的母親可以鬆口氣,坐著喝杯香料茶。
一位甘太太說:「思穎,你真本事。」
思穎搖頭,「哪裡,我有我的短處。」
甘太太說:「我來過幾次,只見你永遠胸有成竹,從不緊張,對孩子溫柔耐心,做十個人菜式不見吃力,真是我們的模範。」
「哪有你說得那麼好。」
「還有,你是怎麼教孩子?怎麼她們會自動做功課,自動練琴,都不像真的。」
思穎答:「你們不在的時候,我也很凶。」
「思穎,與你聊天真愉快,你總是那麼體貼謙和,從不炫耀誇口。」
思穎笑了。
半年過去,趙振球那組的生產成績,硬是比別組超過一倍。
在這種情形之下,升級是必然的事。
振球感慨地說:「真沒想到會有今天。」
「環球的氣氛適合你。」
「當年自理工大學出來考進環球,不過是見習生。」
「是你自己用功。」
「可是思穎,如果沒有你幫我打好人際關係,恐怕沒有這麼順利。」
「我沒做過什麼。」
「你一向不肯居功炫耀,那是你們家族的優質性格。」
說到家,思穎臉上露出罕見的落寞。
振球很瞭解,「想家?」
思穎點點頭。
振球緊緊握住妻子的手,「現在,這裡是你的家了。」
「可是,孩子們永遠見不到外公外婆……」思穎黯然。
「可憐的思穎。」
「父母不知道怎麼樣了。」深深太息。
「他們一定很好。」
「可是母親思念我一定十分痛苦。」
「如果可以通訊就好了。」
思穎苦笑,「以人類科技進度看來,一百年後,也許可與英仙座聯絡。」
振球也歎了一口氣。
思穎低下頭,剛健理智的她不禁落下淚來。
她輕輕說:「早知不參加那一年的暑期航天實驗,真沒想到飛行器來到太陽系會得失事。」
「噓,注定你我要相遇。」
思穎頷首,「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振球說:「孩子們像你,聰明伶俐。」
「是,明年可讀高中了。」
「照這樣看,十歲可大學畢業。」
思穎微笑,「她倆確是乖孩子。」
「無論自哪種角度看來,你都比人類優秀,在我們之間生活,真委屈了你。」
「地球人類苦學向上,也很難得。」
「可是我們也奸詐、殘酷、自私。」
「那是因為資源不足的緣故。」
「你好似厚愛人類。」
思穎笑,「愛屋及烏呀。」
她來到窗前,看到蒼穹裡去。
深藍色絲絨似的天空裡佈滿鑽石般繁星。
思穎說:「在宇宙深處,是我的娘家。」
過去幾年,她用盡了方法與家鄉聯絡,均不得要領。現在,終於退而求其次,在地球上安頓下來。
是,熊思穎不是地球人,她是天外來客,在一次旅行中,航天器失事,墜落太陽系第三顆行星,她僥倖生存下來,結婚生子,到了今天。
她是不折不扣的過埠新娘,可以說是一位新移民,但適應得非常好。
她聰敏、溫柔、能幹,每天只需要一兩個小時睡眠,吃苦耐勞,毫無虛榮心,品質勝地球女性多多。
這時她轉過頭來,「記得嗎,我第一次向你透露,我並非地球土生的時候,你不信是事實,以為我開玩笑。」
振球搔搔頭,「真叫我大吃一驚。」
「我真幸運,你沒有舉報我。」
振球說下去:「後來我想,四海之內,皆兄弟也,這樣好的女子,什麼地方去找。」
思穎笑了。
他倆緊緊擁抱。
地球上的科技,哪裡難得到思穎,做電腦,她得心應手,把所學取出三成,已足夠應付。
那天晚上,在丈夫與女兒休息之後,思穎又獨自工作至深夜。
北美洲的同事在電子郵件中這樣高度讚美她:「思穎,你是我們的靈魂,多次獲獎,都因為你這個幕後英雄,可惜你不願出面領功,告訴你一個好消息,著名的大製片家S看中我們的表現,明日來與我們開會,開拓新領域。」
思穎連忙去電,「預祝成功。」
「還得借你的力,思穎,你不像是我們世界的人。」
他們都那樣說。
思穎抬起頭來,只見天空已魚肚白,她一點也不覺得疲倦,立刻替孩子們準備午餐盒。
人類每天需要七八小時睡眠實在是太奢侈了,以致所有工夫都來不及做,她這個賢妻與眾不同。
忽然聽得有人按鈴,思穎納罕地去谷門,誰那麼早?
門外站著一個郵差模樣的年輕人。
思穎一怔,慢著,這人笑容好不親切,可是——
「熊思穎?」
「是。」思穎狐疑。
郵差的聲線忽然低了下去:「我有你家鄉的消息。」
「什麼?」
「思穎,你的同胞並沒有放棄你,一直在尋訪你下落。」
「你是——」
「不錯,我已與你父母聯絡,他們己知道你無恙。」
「啊。」思穎鼻酸。
郵差又笑了,「你生活幸福,我們也很寬慰,將來,說不定可接你返娘家探親。」
新生命
小梅極度失意,受到女性生命中最大打擊,她與男朋友周新朝已經談到婚嫁,他忽然掉下她,連電話都不聽,也無解釋,叫小梅手足無措。
震驚過後,接著而來的是無比沮喪,她對人對己不再有信心,世上所有竊竊私語,都似譏笑她的無能。
打那個時候開始,她下了班便喝上一杯,一杯變兩杯,兩杯變三杯。
說來好笑,一個妙齡女子廚房裡最多的竟是空酒瓶。
一年過去了,情況並沒有好轉。
半夜她時時自床上躍起,大聲哭喊:「為什麼那樣傷害我,為什麼這個人可以為所欲為而不獲懲罰?」
白天起來,也覺得自己荒謬。
小梅體重減了十分一,皮膚乾燥,臉容憔悴。
可是,她是一個獨居的都會女性,人家只會以為她熬夜超時工作,或是稍為不修邊幅,沒想到她精神己瀕臨崩潰。
就是在那個長週末,她想到一共有四天無處可去,便喝了大半瓶烈酒。
神智還在掙扎:「敖小梅,」她同自己說:「收拾行李到東京去走一趟吧,買些頂尖時裝及化妝品回來送人,來」。
行李夾與護照都放在櫃頂,半醉的她搬了一張小凳子過來,站上去,搖搖晃晃,扯下箱子。
一失足,她摔了下來。
小梅覺得她是頭先落地,像電影中慢鏡頭一樣,咚咚咚在地板上敲了三下,並不痛,她失卻知覺之前還來得及想:糟,摔死了也沒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