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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頁     亦舒

  「是呀。」

  「周康年這只保險箱密碼,卻由廿六個英文字母組成。」

  「嘩,變化無窮。」

  「所以呀,只有他一個人知道,密碼可能是『我們必需補案』或是『你嗜紅酒否』,甚至是『那少女的胭脂顏色真漂亮』。」

  「高招高招。」

  「所以你說,這分明是懸案。」

  「聽說,保險公司懷疑周氏故意報失,不清賠償。」

  「不怕,他損失得起。」

  大家哈哈哈笑起來。

  在郊外一層小洋房裡,幾位女士的神色卻十分凝重。

  她們在談論的,也是同一件事。

  「那個黎督察能幹精明。」

  「是,他能把我們幾個人的關係串在一起,可見已有懷疑。」

  「懷疑又怎麼樣,周康年也懷疑我們。」

  「別再提這個人。」

  林於凱站起來,斟出香茗,先遞一杯給母親,其餘的奉給仙妃亞以及陳書珊。

  仙妃亞微笑,「世人想不到我們會成為好朋友。」

  「是偉倫去世觸發我們合作。」

  「是,偉倫真可憐。」

  「偉倫太過天真。」

  「他竟假裝認不出她的聲音,怕替她支付醫藥費。」

  「把梁偉倫當垃圾一樣丟在公立醫院裡吃苦。」

  她們沉默了,像是致哀。

  「這次聚會之後,我們不再聯絡,以免警方再跟。」

  林於凱笑,「他沒想到,此事由我策劃。」

  「於凱,你的嘴巴要鎖上。」

  「哼。」

  「黎督察是好人,」劉劍鳴說:「他並沒有窮追猛打。」

  「人家忙捉賊。」

  「你我也是賊。」

  「在人情上,我們不過取回我們應得的。」

  林於凱笑,「自尊哪裡取得回來。」

  她們歎息。

  劉劍鳴問女兒:「於凱,你怎麼知道他保險箱的密碼?」

  「這個賤人。」

  仙妃亞也好奇,「於凱,說給我聽。」

  「他認識我第三天就在我耳畔說:『蜜糖我愛你』,我記得很清楚,當年他與母親在一起,也常常這樣叫我媽,為什麼?他身邊女人眾多,叫名字,怕弄錯,索性個個都是蜜糖兒。」

  仙妃亞說:「他的確也那樣叫我。」

  陳書珊歎氣,「真滑稽。」

  林於凱說:「我想,這個人最得意最喜歡的一句話,便是『蜜糖我愛你』。」

  「我怎麼沒想到。」

  「這句謊言他還打算用多三十年呢。」

  「於是我托仙妃亞試一試。」

  仙妃亞笑,「保險箱一打開,我眼如銅鈴,差點按捺不住想獨吞,後來一想,不行,他頭一個懷疑到我,我難以脫身。」

  「還是得靠於凱。」

  劉劍鳴說:「於凱把真首飾混在假首飾中連登台衣裳一起就到了那邊。」

  「真替於凱捏一把汗。」

  「也真痛快。」

  「他的保險箱密碼不知改了沒有。」

  「痛定思痛,一定改了。」

  「叫什麼?」

  「『寶貝我愛你』。」

  她們又大笑。

  然後,聚會就散了。

  小洋房是劉劍鳴的家,客人走後,她收拾一下,走到露台坐在籐椅上。

  忽然之間,一串風鈴無風自響,她抬起頭來,輕輕說:「是偉倫嗎,托賴,我們得到很好的價錢,有位太太一口氣全部買下,我們平均分成四份。」

  她用手托著腮,想笑,卻沒有笑出來。

  已變的心

  她們是三姐妹。

  芷琳最大,已經是太太身份,老二叫心蓮,是事業女性,正準備大施拳腳,發展才華,看樣子打算自力更生,沒想到小妹書珊決定在初夏結婚。

  未來妹夫叫鄺克群,品學兼優,最難得的是父母均是讀書人,在大學教書。

  婚禮會很簡單,兩個年輕人完全知道他們要的是什麼,註冊簽名後將到地中海旅行,一個月後回來二人如常工作生活,不過多了一個知己夥伴。

  芷琳很羨慕,「你們這一代真好,隨心所欲。」

  書珊一怔,笑說:「大姐不過比我大五歲,口氣卻像古人,為什麼?」

  心蓮在一旁插嘴,「她三從四德,與時代脫節。」

  芷琳說:「我心甘情願。」

  心蓮搖搖頭,「你不知你損失的是什麼。」

  芷琳不想討論這個問題,同父母兩姐妹,心蓮的剛毅同她的柔弱是兩回事,她倆合不來。

  倒是與小妹有共同話題。

  「你要大姐送你什麼禮物?」

  「你的祝福已經足夠。」

  「姐夫說送輛小跑車。」

  書珊笑:「太名貴了。」

  心蓮哼一聲,「姐夫以為金錢萬能。」

  芷琳顧左右言他,「他已經在物色。」

  心蓮說:「那麼,書珊,你倆的蜜月費用,由我支付吧。」

  「嘩,」書珊說:「我發財了。」

  這時,三姐妹的母親午睡醒來,「什麼事那麼高興?」

  書珊連忙斟出香茗給母親。

  生女兒就是這點好,終身是你的女兒,不離不棄,婚前婚後,是同一個女兒。

  「在談小妹的婚禮。」

  陳太太說:「也不能一走了之。」

  「我不想親友破費,送了禮還得置衣飾。」

  「總得聚一聚。」

  芷琳說:「這樣好了,在園子設自助餐,中午請親友來見個面。」

  陳太太頷首,「也好過完全不見。」

  芷琳建議:「在我家花園好了。」

  書珊拍手,「大姐家最體面。」

  陳太太問:「偉倫會贊成嗎?」

  芷琳有十成把握,「屋子是我的名字,我可以作主。」

  心蓮在旁冷笑一聲,「這是結婚七年唯一收穫。」

  芷琳終於忍不住,轉過頭來對牢大妹,「你那張嘴有完沒完,諷刺挪揄嘲弄夠沒有?我同你有什麼仇,一見面就刺我。」

  陳太太連忙隔開,「心蓮,家裡沒橘子了,出去買一箱回來搾汁用,快去。」

  心蓮取過車匙外出。

  芷琳吁出一口氣。

  書珊說:「她是替你不值。」

  芷琳說:「我的事我自有分寸。」

  「可是——」

  「我知道你們不喜歡梁偉倫。」

  「大姐,這人實在不像話——」

  陳太太咳嗽一聲。

  芷琳不是滋味,「我先走了。」

  書珊央求:「說好在家吃晚飯。」

  「我坐得住嗎,心蓮非要搞得我知難而退不可。」

  陳太太歎氣,「待會我來說她。」

  芷琳告辭。

  到了街上,司機看見她,立刻把車駛過來。

  在別人眼中,她也真算得是個快活少婦,兩個孩子一男一女都聰明可愛,由保姆照顧,她本人穿金戴銀,生活無憂。

  可惜,丈夫公開對她不忠。

  他是一個成功的年輕生意人,喜歡半夜三更同冶艷的影藝界名女人泡酒館,一次兩次,被專挖瘡疤的週刊拍下照片刊登出來。

  陳芷琳保護自己的方式是假裝看不到,演技好得叫陳芷琳本人都吃驚。可是,還忍得了多久?她也不知道。

  回到家,意外地看見丈夫正在換襯衫。

  是他一臉笑容先開口:「小妹的婚期定了沒有?」

  「下月初,我打算借出花園辦喜事,你會出席吧。」

  「剛見到書珊,她才十五歲,大眼睛,真漂亮。」

  「你送什麼?」

  「隨你。」

  「送輛SLK吧,開支票出來。」

  梁偉倫倒是爽快,立刻寫出近七位數字支票。

  假使一個人真正認為生活全部便是金錢的話,那麼,煩惱可減至最低。

  「你呢,你要置什麼首飾?」

  「都有了。」

  「司徒的妻說近日流行黑色大溪地珍珠。」

  「有了。」

  「還有,粉紅色鑽石可好?」

  「我不喜歡粉紅色。」

  「那麼,」梁偉倫穿上外套,「我出去了,今晚開會,不回來。」

  「你多久沒見孩子們了?」

  「星期天我可能在家,帶他們出海可好?」

  芷琳歎口氣。

  梁偉倫忽然說:「家有賢妻,男人才可以無後顧之憂,因此我在生意上才大獲全勝。」

  芷珊牽牽嘴角。

  是因為這樣,她才一年復一年留下來的吧。

  「我同你一起出去,我去接孩子們放學。」

  「不不,」梁偉倫著急,「不順路。」

  芷琳本是聰明人,怎麼會不明白,忽然醒悟到有人在車上等他。

  誰?

  也不必深究了。

  她點點頭,「好,你先走。」

  梁偉倫立刻溜走。

  她掀開窗簾看,只見一輛跑車駛近接他,他立刻跳上車子,芷琳看不清司機是什麼人。

  保姆進來說:「老王去接孩子,太太可一起?」

  「你去得了。」

  芷琳寂寞地走到泳池旁坐下。

  少女時想得到的一切,不是也都得到了嗎,只除出幸福。

  她呆了一會兒,撥電話到婚禮籌備專家處。

  「約五十個客人,午餐,最好的食物與香檳,每人一份紀念品,要白色的帳篷,許多鮮花,價錢不是問題……」

  如果花得起,一定美奐美倫,趁有能力,為妹妹出一份心意。

  片刻孩子們回來了,芷琳臉上露出笑容,聽他們爭著報告學校裡趣事,已是一種享受。

  是這樣緣故,她年復一年留在這個家裡吧。

  一次,心蓮勸她:「給自己保留一點自尊,同這個人分手吧。」

  「你怎麼老教人離婚?」

  「該離之際真該離,帶著兩個孩子,遠走高飛,反正你現在過的,也是寡婦生涯。」

  「寡婦有人開支票?」她自嘲。

  「大姐,夠用便算了,何必再拖下去吃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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