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香喜悅,由此可知,母親尚有求生意欲。
「隨便你愛怎樣,我支持你改嫁。」
蔣太太居然笑,「啐!」
第二天,母親進手術室,慈香與父親在醫院會客室等候。
慈香急痛攻心,仍抱怨父親:「我看你怎麼過意得去。」
蔣先生沉默。
「那個她呢?」
蔣先生抬起頭來。
「她也不小了吧。」慈香說下去:「我七八歲時她廿多歲,現在也有四十了吧。」
蔣先生維持緘默,老實說,這個齊人有沒有享到福還是疑問。
看,歲月如流,造成如此大的創傷,當事人得失如何,只有他自己知道。
這時,一個面色和藹,身段矮胖的年青醫生走過來,「是病人家屬嗎?」
蔣家父女連忙站起來。
「我將負責替蔣太做物理治療,我是李文光醫生。」
慈香張大了嘴。
真沒想到世上有那麼多李文光。
一個接一個,全是慈香她最不喜歡的類型。
母親接受電療時大量脫髮,可是精神奕奕。
「必嫁李文光。」她哈哈地笑。
慈香沒好氣。
「我是終於想通了,心情反而比從前好得多,我已正式委託律師辦離婚手續。」
「媽──」
「你別看他這一陣子天天回家,那不過是一種義務,」蔣太太歎口氣,「我不稀罕,這次到閻王殿去兜風回來,我已完全看開。」
這倒也好,慈香為母親慶幸。
「慈香,你真是媽媽的至寶。」
慈香與母親緊緊擁抱。
「那李文光大夫在努力追求你吧。」
「唏,真可笑,他還為我減肥呢。」
「我看他挺不錯。」
「那我叫他來迫你,你比我成熟,也比我富有。」
蔣太太又說:「啐!」
在醫生宣佈她痊癒那一日,離婚也已生效。
四份一世紀的婚姻。
照蔣太太自己的話是:「怎麼會拖了那麼久。」
病後她變了不少,經常做溫和的運動,包括游泳與學打麻將,成績斐然,又愛上美食,對各式餐酒漸有研究……
她快樂嗎?不一定,可是至少已經脫離怨婦行列。
慈香為母親開心。
至於李文光大夫,唉,慈香深深歎息。
到這個時候,其實她已對李文光三字不甚抗拒,可是,她與這位大夫性情不合。
最可怕的是,李大夫認為女性在婚後反正要嫁夫隨夫,本身的性格喜惡如何無甚重要。
慈香不敢苟同。
不過逃避李大夫比較容易,一味不接電話即可。
不到半年,他另娶了別人,派請帖給慈香。
蔣太太嘀咕:「又嫌人胖,又怕人管,大好一段姻緣,白成全了別人。」
慈香只覺自己幸運,又避開劫數。
不久她找到一份很好的工作,值得她切切實實幹起來,經驗豐富了,見識廣了,慈香才知道,世上有的是齷齪的人,她所認識的兩位李文光先生,雖不合她的標準,比起真正猥瑣無恥之徒,簡直小巫見大巫,可是,她也得與他們和平共處。
真令她疲倦。
母親未曾工作過一天,她不會明白。
幸虧有王啟中。
是,他叫王啟中。
公司裡許多女同事,說起王啟中都會笑。
他高大英俊,可是打扮樸素整潔,絲毫不覺賣弄,寬肩膀,熱心腸,工作上才華盡露,亦好運氣,能夠獲得上司青睞,性格明朗,樂於助人。
優點加一起,說都說不盡,而且他有幽默感,又懂得生活情趣。
是不是真有那麼好?
也許不,可是,女孩子在談戀愛的時候,主觀加主觀,他的一切,當然都是最好的。
王啟中在芸芸眾生之中,獨喜粗眉大眼、身段高佻的蔣慈香。
復來她也問過他:「你覺得我有什麼優點?」
當時,最美的女同事是郭明秀,劍橋文學土,家境上佳。
誰知王啟中答:「我喜歡你那女張飛性格,毫無機心,有人賣了你,你還幫他數錢,太容易應付。」
慈香啼笑皆非。
她也不是不工心計的。
去探訪獨居的父親,她處處留意蛛絲馬跡,可是不知怎地,老是找不到破綻。
慈香開始存疑,這些年來,會不會是她與母親多心,誤會了父親。
也許,他真的沒有另外一個女人。
可是,這個秘密也終於有掀開的一日。
一日,臨下班,有人找蔣慈香。
是一位風姿優雅的女士,她有一張秀麗的鵝蛋臉,穿香奈兒套裝,看牢慈香微笑。
她誇獎道:「長得亭亭玉立。」
慈香怔住片刻,電光石火間,知道女士是什麼人。
她溫和地說:「你爸說你一直想見我。」
慈香點點頭。
「他時常把你的照片給我看,我對你,其實很熟,他很愛你,以你為榮,你真是他的掌珠。」
慈香漸漸淚盈於睫。
三個都是好人,不知如何,搞成這個局面。
「十多年過去了。」她感喟。
慈香輕輕問:「你們打算結婚嗎?」
「呵,不不不。」
慈香訝異,他們現在已無障礙,她母親已經退出。
只聽得她溫柔地說:「我明日將移民溫哥華。」
慈香一愣,衝口而出:「那麼,家父」
「我們半年前已經分手。」
「為什麼?」慈香居然覺得惋惜。
她並無解釋,過片刻,只是說:「緣份已盡。」
可是,她造成另外一個女子無比創傷。
接著她又低聲說:「對不起。」
當然,她也是犧牲者之一。
慈香還有什麼話好說。
那位女士轉身離去,慈香無限款歐。
她並無向父母提及此事。
時間一貫不理會任何人的哀與樂,向前輾進。
慈香把王啟中帶回家見過母親,母親甚為喜歡,與他談了一個晚上。
事後,同慈香說:「你不是必嫁李文光嗎?」
慈香笑,「看相算命,哪裡作得準。」
「可不是,」為母的也十分惆悵,「都是糊人的。」
「也不過是混口飯吃,半仙也不能捱餓。」
慈香聽見母親長歎一聲。
「媽,我們婚後一定陪著你。」
「已經談到婚嫁了嗎?」
「約略提過。」
「此事宜速戰速決。」
慈香說:「我想多考慮一下。」
「遲則有變。」
「我怕錯。」
「咄,大不了是結婚生子耳,孩子帶回來我幫你帶。」
慈香駭笑,母親的思想可真的搞通了。
她與王啟中的確在計劃結婚。
他偕她往大溪地度假。
她猜想會有大量時間泡在海灘,添置多幾套泳衣總不壞。
她幫他收拾行李。
王啟中把護照及飛機票取出,「由誰保管?」
「我來好了。」
王啟中用英國護照,慈香因說:「我不是不喜歡倫敦,可是生活程度也實在太高了一點。」
「所以娶你呀,你有妝奩,全靠你了。」
慈香絲毫不懼,「那你得聽我話。」
啟中笑,「全聽。」
「要像只叭兒狗般馴服。」
「汪,汪,汪。」
二人大笑之下,護照掉到地上,慈香拾起,一看,怔住。
她尖聲問:「你有別名?」
王啟中一楞,「我不是同你說過,家母改嫁後我跟隨後父姓王?」
「是,可是你沒說你原本姓李。」
「重要嗎?」
慈香抓著護照問:「你原名中文字是什麼?」
「李文光,繼父很不喜歡此名,改叫啟中。」
必嫁李文光!
蔣慈香呆住。
啊,這班江湖術土的預言有時候還真準。
「慈香,怎麼了?」
她停停神,「沒什麼。」
「喂,現在才嫌我身世?」
「啟中,別拿這種事來開玩笑。」
「好好好。」
因為母親想知道前程,所以四處找人。算未來。
她所得到的,全是胡言,而慈香卻意外獲得預言的印證。
必嫁李文光。
那麼多人叫李文光,害她虛驚好幾場。
慈香溫柔地看著王啟中,可是她不介意嫁這一個李文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