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薇不置可否,回到書房,打開課本研究下一個崗位的任務。
吳琪吃過虧,學了乖,她只能把她的經驗傳授給南薇,保護南薇。
為什麼都要求別人做偉人呢?
吳琪決定動手設計下一具機械人。
她要求它非常聰明,非常慧黠,同時,有一顆理智冷酷的心。
什麼時代了?這是一個講效率講成績的歲月,熾熱的心,累己累人。
婚事
未來世界。
大都會。
整夜,伍佳良坐在寡母跟前,吞吞吐吐,欲言還休,手足無措,不知如何是好。
伍母是個通情達理的女子,看著兒子這種表現,暗暗好笑,終於忍不住說:「佳良,有什麼話,說吧。」
佳良鼓起勇氣:「媽媽,我要結婚了。」
伍母一怔,隨即歡喜起來,「那太好了,你也太會守秘密,到談婚論嫁,才知會母親。」
佳良低聲說:「我怕你不高興。」
「我為什麼會不悅?」伍母莫名其妙。
伍母是知識分子,至今尚在大學教授電腦課程,聽到兒子如此置評,大表意外,「佳良,我不會不尊重你的選擇。」
佳良握住母親的手。
「能把那位小姐帶來我看看嗎?」
「當然,過幾天我約她來晚飯。」
「好極了。」
佳良仍然未能釋懷。
他躺在床上,輾轉反側,至深夜,終於歎曰:「尹小萍,為什麼你要是尹小萍?」
小萍正是他的愛人。
第二天,見到了小萍,佳良頓時皺皺眉頭。
他問女伴:「必須這樣打扮嗎?」
小萍輟奈,只得笑笑答:「今日家父生日,是以裝扮得隆重點。」
佳良吁出一口氣。
「喂,你已應允我今天出席晚會。」
「那麼,你又幾時才肯見伯母?」
「我怕她不喜歡我。」
「我亦怕令尊看不起我這個布衣白丁。」
小萍苦笑,「這個問題要待幾時才能解決呢?」
「階級觀念在這個世界上存在已有數千年,一時恐怕不能消除。」
「你我也難免此役?」小萍悶悶的問。
「除非我們之中有一人肯作出犧牲。」
小萍笑,「沒有犧牲,不算愛,佳良,你的思想直回到數百年去。」
佳良退後一步,試圖客觀地打量他的女朋友,尹小萍客觀秀麗,高佻身段,今日,因晚上要赴一個重要的宴會,已經妝了身,她換上了現今最最流行的兩隻金手臂,惹來無數艷羨目光。
這種被上流社會暱稱為黃金聖衣的義肢,有三十八種特異功能,記錄在電腦中,配戴者運用自如,能人所不能者。
小萍平時配用的精鋼管雖然出色,比較之下,亦相形失色。
這副金手臂是她廿一歲的生日禮物,曾使小萍歡欣若狂。
當下小萍仍覺開心,她舉起雙臂相握,「看,佳良,金手臂除出不會寫小說,什麼都會,上次我用它們同簡氏姐妹打網球,殺得她們片甲不留。」
佳良為她的孩子氣失笑,這樣不諳人間煙火的一個千金小姐,會是他的對象嗎?
只怕齊大非偶。
他搖搖頭,「我不懂這個玩意兒是怎麼流行起來的。」
小萍更正地,「這不是流行玩意兒,這是科學結晶,與人體結合,發揮至大功能。」
「小萍,我們與生俱來的肢體呢?」他舉起自己的雙臂。
小萍笑,「所以說你可愛,你恐怕是當今尚未卸下真手臂的唯一人。」
「還有家母。」
「伯母也可愛。」
佳良歎口氣,這股風三十午前吹起,一下子燎原,富裕人家的孩子如尹小萍甫生下就換上義肢,原有肢體被譏笑為軟弱,無力,低能。
富人的義肢越來越考究,性能也高至不能想像地步,是工具,武器,電腦的混合體,只要付得起代價,便可擁有金剛不壞之身。
年前伍母不小心折斷手臂,前往醫院療傷,佳良受到醫生責備:「年紀已經大了,還不替她換上義肢,忍心叫老人家吃苦?」簡直就是指佳良不孝。
伍母堅持這是一股歪風。
再說,他們是清苦人家,也用不起這樣名貴的配件。
小萍同佳良說:「家父是城內唯一全身配備黃金肢體的人。」
佳良忍不住諷刺,「他的腦還是人腦吧。」
小萍嗔曰:「你有偏見。」
佳良又歎口氣。
當天晚上,佳良跟著小萍赴宴。
到場客人約數百名,一時精光閃閃,佳良眼花繚亂,他們全體配用名貴金屬四肢,且驕傲地炫耀它們的價值,又互相比較義肢功能,比贏的趾高氣揚,比輸的要下次再來,場面熱鬧非凡。
小萍一直緊緊挽著佳良的手臂。
她把佳良推前,介紹他給她父親認識。
尹父上上下下打量伍佳良,不禁臉上變色,什麼地方找來的一個窮小子!至今居然還用著天然血肉之軀,怎會潦倒至此?
他藉故把女兒拉至一角,「小萍,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小萍笑,「爹爹,我知道你的想法,可是我愛他。」
「小萍,我慢慢才同你算帳。」
「爹爹,我愛他,你若愛我,請接受他。」
「瘋了,瘋了,我調教出來的女兒鉗制我。」
「爹爹,佳良確是個人才。」
「叫他到我公司來,雙足雙臂都給換上黃金義肢,才談其它。」
尹父一邊說,一邊同客人假笑招呼。
「改天再說吧。」小萍溜回佳良身邊。
佳良已經豁出去,因笑問:「令尊咬牙切齒,說些什麼?」
「他說他非常喜歡你。」
佳良大笑。
小萍低聲說:「我才不管別人想法如何,我只知道我愛你。」
佳良深深感動。
賓客們竊竊私議:「尹小萍同誰在一起?」
「呵,肯定沒有地位,你看他,四肢都是真的,可笑。」
「不是有分期付款及二手貨嗎,太沒辦法了。」
「小萍年輕天真,怕會受騙。」
「癩蝦蟆想吃天鵝肉。」
「看他有什麼下場。」
「尹家不是好欺侮的。」
佳良與小萍遠離人群,坐在園子裡看星談天。
佳良說:「家母說,百多年前,金色信用卡,名貴房車,豪華住宅,名牌服裝,金銀珠寶,統統是炫擢一個人身份地位的工具,拚了老命也得弄幾樣在手驕之友濟,否則根本不用在江湖行走。」
小萍訝異,「有這種事,多麼幼稚無聊。」
「不會比黃金聖衣更可怕。」
小萍楊楊金手臂,「這怎麼同?這有實在功用。」
「可是崇拜義肢到了這種地步,可悲復可笑,它們原本用來幫助傷殘人士……」
小萍打斷他,「我們不要討論這個問題,佳良,你看,月那麼圓,花那麼好,我們不要浪費時間。」
佳良輕輕握住女伴的肩膀。
他多麼希望小萍有一雙柔軟溫暖圓潤的玉留,但觸手卻是堅硬冰冷的金屬手臂,她不但不覺得可惜,且引以為榮,旁人也因此艷羨她。天,社會已經變得這般畸怪,而且,誰若不服從多數,誰必會遭受淘汰。
有一小撮復古派堅持以真面目示人,不遺餘力反對自殘肢體,被社會譏笑為頑固,落後,標新立異,荒謬。
伍母正是復古派中堅分子之一。
伍尹兩家怎麼對親家?真是天曉得。
但是佳良與小萍仍然趁著月色翩翩起舞。
舞會終於散了。
佳良向小萍告辭,他不捨得放開她的手,依依不捨,戀戀不已。
一切落在尹父眼中。
等車子的時候,一名輕佻的少年舉起他鑲著金鋼鑽作裝飾的手臂對佳良說:「這位先生,你也該想想辦法,身無寸鐵,怎麼出來走?」
佳良訝異地答:「什麼,你沒發現?我整個額顱是精鋼製的,做得太好太精緻了,很難看得出來,真考眼光是不是?」
他揚長而去,留下那小子疑幻疑真般站著發呆。
一方面,尹宅的書房中,尹氏父女正對質。
做父親的用那千年不易不置信的口氣間:「那小子有什麼好?」
「他有人格。」
「我沒有人格?」尹父微慍。
「爹爹當然有人格,我指時下那些紈褲子弟沒有人格,天天吃喝玩樂,四出尋找更先進的假手假腳,泡戲子,競送禮物,想落都猥瑣。」
小萍說的也全屬事實。
「小萍,」他歎一口氣,「我只得你一個女兒,將來你要承繼我的王國。」
小萍笑笑,「我志不在此,心無大志,爹爹,請你另揮賢良能幹之士委以重任。」
「那小子如果肯入贅我尹家--」
「那小子姓伍名佳良,父親。」
尹父咳嗽一聲,「他肯不肯為尹氏機構服務?」
「他已經有一分好職業。」
「啊,」尹父亦有好奇心,「他何以為生?」
「他專職研究濫用義肢對人類心理的影響。」
「咄!吃飽飯沒事做。」
「他已經得過兩項國際獎狀。」
尹父長長歎口氣,「小萍,為何與爾父作對?」
小萍微笑地蹲到父親身邊,「不是作對,爹爹,請接受他,也接受我的選擇。」
「你會吃苦的。」
小萍除下金手臂,「我已經吃足苦頭。」
「你應該知道多少人羨慕你。」
「可惜每一件事都要付出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