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敏驚呼:「全世界那麼多有益有建設性的著作你們不讀,卻偏去看那種最無聊膚淺的愛情小說,活該有這種誤會!」
聲音徬徨失措,「我們錯了?」
「恕我打破你的美夢,地球上並沒有完美的愛情,事實上地球人的感情生活千瘡百孔,幾近崩潰,地球新女性已不奢望異性痛惜,早把所有責任攬到肩膀上,自力更生,莊敬自強。」
聲音大吃一驚:「此話當真?」
家敏苦笑,「我騙你作甚?以我為例,除了努力事業,已不作他想,市面上好的異性已賣少見少,可遇不可求。」
聲音不服,「你是最不幸的一個吧。」
家敏嗤一聲笑出來,「你可繼續做抽樣調查,聽聽別的個案。」
對方噤聲。
「你叫地球上的愛情小說欺騙了,不過我必須承認,在某些傷心寂寞的夜晚,我也曾經在那些幻想故事裡尋找慰藉。」
「我以為只有心宿的女性身兼數職,感情生活又不如意,所以才來到地球討教……」聲音黯然。
「來錯地方啦,到銀河系別的星球去討教吧,如果找得到秘方,別忘了通知我一聲,好使我得益。」
家敏又看到那一股強光,這一次,它漸漸遠去。
家敏沒動,她獨自坐在車中,無比秋歐,看看鐘,今晚恐怕要捱通宵,她取出手袋中無線電話,撥緊急號碼。
「我車子失事,墮落在夕湧大道第三個出口斜坡處,請速來救,不,我沒有受傷,是,我會維持鎮靜。」
家敏下車,抬起頭,看到一天空的星。
全宇宙的女性大概都在尋找理想的感情生活吧。
背包
何小屏低看頭在做功課,天氣十分炎熱,家中沒有空氣調節,她到狹小的浴室洗了把臉,又再坐下翻字典,毫無怨言。
大門並沒有關上,自鐵閘的空隙中,路過的鄰居可以看到小屏在用功,不期然都露出欣賞的神色來。
誰都知道她是該座廉租屋裡的模範少女,成績優異,又還不介意幫手處理家務,每天替小學生補習賺取零用,真罕見。
可是,一年前的她,卻不是這樣的。
那時的何小屏是隻怪物,無心向學,結交不良少年,喜歡在街遊蕩,一天到晚伸手問要錢。
她母親是個鐘點女傭,回家已經很累,還得趕著打點一切,而小屏總是纏看她需索無窮。
那一天,小屏問要一隻背包。
「廖德晶與容彩珍都買了,現在最流行名牌背包,張健美說,凡是有身份證的人都該有一隻那樣的書包,便宜一點的,千把塊買得到。」
何太太在洗刷廚房,無言。
小屏先厭惡起來,「一直以來,都是要什麼沒什麼,我討厭這個家,我看不起你們這種父母,陳偉良叫我離開你們,他包我豐衣足食,他能滿足我。」
何太太忍不住,伸手給小屏一巴掌。
小屏沒有哭,她掩看臉退到門口,憎恨地看一看母親憔悴蒼老的面孔,以及那簡陋擠逼的家,頭也不回的奔下樓去。
誰稀罕父母瞭解,陳偉良說過,他有辦法,他認得人,只要她願意,她可以要什麼有什麼。
十五歲的她還穿看校服,借用公眾電話,與陳偉良聯絡上。「我決定出來跟你,你有無膽子收留末成年少女?」她咭咭笑。
那陳某大喜過望,「你在什麼地方?我馬上來接你,二十分鐘內到。」
「我家附近的雜貨店。」
「別走開,我馬上來,我們去慶祝,我自然買新衣服新鞋子給你。」
「我要一隻名牌背包。」小屏急急說。
「沒問題,只有最貴的,最好的,才襯得起你。」
小屏笑著放下電話,父母刻薄她,外頭自有人對她好。
她一走出電話亭,便看到一隻漂亮的背包。
它的尺寸剛剛好,不大不小,鮮紅色,袋蓋上貼看一枚金色名牌徽章,四周圍吊看十多隻金色安全別針做裝飾,搖搖晃晃,趣致極了。
哎呀,這正是地想要的背包!
小屏追上去想看個仔細,它的主人轉過頭來,向小屏嫣然一笑,那是個美少女,比小屏大一點,約十六七歲模樣。
小屏笑問:「姐姐,背包在哪裡買,什麼價錢?」
那少女笑靨如花,「一千──美金。」
小屏啊一聲,那麼貴,她懷疑甚至陳偉良都買不起。
「不過,」少女說:「我不是用錢買的,我用東西把它換回來。」
小屏好奇問:「什麼東西?」
「啊,那東西人人都有。」
小屏忍不住問:「我也有?」
少女笑意更濃,「你當然有,不然,陳偉良幹嗎來接你。」
小屏驚訝,「你也認識陳偉良?」
少女只是笑。
小屏接看說:「姐姐,我也想換。」
「你若想清楚了,就跟我來。」
小屏哪裡還用想,二話不說,跟看那位姐姐就走。
那少女不再言語,低頭疾走,穿過鬧市,走入一條暗而窄的小巷,終於在一間貨倉似大廈門口停下,敲門,說了暗號,推門進去,又是一條長廊,兩邊都是門。
小屏起了疑心,這是什麼地方?只見少女輕輕說:「是這裡了。」把其中一扇門推開。
小屏呆住,她看到的是一家裝修美輪美奐的大型名貴時裝店,店裡已經有好幾十位男女客人正在挑選衣物,他們都年輕漂亮,人人興致勃勃。
小屏一眼看到她要的背包,立刻上前,把它自架子摘下,緊緊擁在懷中,大聲笑出來,這回可得償所願了。
少女此際已收斂笑容,「你真願意交換?」
小屏拚命點頭。
「請到這邊來。」她示意她到更衣室。
即在此際,一個售貨員打扮的男子走過來,在少女耳畔密斟,少女抬起頭來同小屏說:「你在這裡等一等,我馬上就來。」她急急隨那男子走開。
小屏站在那一排試身室外,忽然聽到一聲痛苦的呻吟。
她一呆,怎麼一會事;衣服太緊?
輕輕推開試身室門,在縫子裡張望,噫,試身間比她想像中大得多,且光線幽暗,有異別的時裝店。
她走進去,又聽到一聲呻吟,小屏毛骨悚然,「誰,誰在裡邊,發生什麼事?」
小屏摸到燈掣,順手開亮了燈。
燈光並不是十分明亮,可是足夠使她看到試身室最遠的角落,坐看一個女孩子,她手中拿看一把鋒利的手術刀,正在切割胸前皮肉,刀鋒所及之處,有血絲滲出,她一邊劃、一邊把皮揭起,小屏可清晰看到皮下黃色脂肪與暗紅色肌肉。
小屏渾身顫抖,「你在……幹什麼?」
那女孩呻吟道:「你不知道嗎,這裡一切,都得靠皮肉來換。」
小屏魂飛魄散,奪門而逃,也沒人阻止她。她嘩呀一聲扔下那只紅色背包,衝出兩道門,終於來到街上,重見天日她雙腿一軟,暈到路旁。
由途人報警把她送到醫院,再出母親把她領返家中,但何小屏無論如何不肯說出那日下午發生過什麼事。
不過自第二天開始,她就變成現在這樣。
其實她補習所得,已足夠她買任何一款名貴背包,但是何小屏似已渾然忘懷那件事,她用的仍是舊書包。
偷窺
心理醫生診所的溫度非常舒適,令病人躺在絲絨沙發上傾吐心事,一邊可聞到案上的梔子花香。
病人的聲音很低:「那時……我七歲。」
醫生本來坐在安樂椅上,有句話沒聽清楚,故身子向前傾,「你說什麼?」
「我說我開始偷窺的時候,才七歲。」
醫生小心翼翼,故作冷靜地問:「你偷窺什麼人?」
「家母。」病人看著天花板一盞小巧水晶燈,陷入沉思,嘴角帶一絲笑,思潮像是已飛回童年去。
「你偷窺母親?」醫生輕輕咳嗽一聲。
「是。」
「可以說得比較詳細嗎?」
「我只得七歲,那時,家父去世已一年多,我們生活倒並無問題,但是家母精神一直恍惚,我很快學會照顧自己。」
醫生像是非常感興趣,用筆記下對話內容。
病人繼續說下去:「她對聲響敏感,故此在家我開始躡手躡足,喚她之前,時常把臥室門推開一條縫子,先看看她做什麼。」
醫生不語,等病人說下去。
「有一夜,我起床喝水,看到臥室門縫有燈光,輕輕推開門,看到母親在一盞小小燈下,對著梳妝台鏡子,正在緩緩寬衣。」
醫生輕輕吁出一口氣,病人的情況,比他當初想像嚴重得多了,他略覺困惑。
「她的長髮是漆黑的,皮膚十分白皙,我記得那兩種顏色,強烈的對比,可是絲毫沒有生氣。我屏息站在門後,在縫隙中張望,至今還記得,母親穿著象牙色絲袍子,她用修理得十分整潔的手指輕輕把吊帶卸下……」
「你……每夜都愉窺?」
「是,每一夜。」
「她一直沒有發覺?」
「我不肯定,」病人聲音非常經,幾乎似自言自語,「大抵太專注了,沒發現我站在門後。」
「這種情形,持續了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