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樣失落,同樣悲哀。
同樣尋人不獲。
那漂亮的小玩意
下班,余立平瀟灑地取過外套,對同事老李說:「來,去喝杯冰凍啤酒。」
老李羨慕地看著余立平。
這傢伙,工作十二小時之後看上去仍然精神奕奕,下巴長出青色須影,更顯得他英俊性感。
麻西裝穿在他身上,皺皺地硬是灑脫不過,換了老李那種胖胖身材,立刻變成不修邊幅。
這位英俊小生在銀行區是出名的人物,不少女孩子上來開會,順帶都要見一見余立平真人。
老李搖頭,「不喝啦,我要趕回去同兒子溫習大考功課。」
余立平訝異地笑,「那不是尊夫人的責任嗎。」
「男女平等囉。」老李無奈。
余立平笑,「太早結婚,時間、金錢,統統叫女方平等了去,划不來。」
「誰像你那麼有辦法。」老李大力拍余立平的肩膀。
小余的肌肉結實可靠,老李忍不住捏幾記,笑道:「難怪女朋友那麼多。」
小余但笑不語。
「玩管玩,」老李說:「玩出了梁守丹那樣的女友,可不值得。」
「什麼,」小余提起公事包,「我哪裡有到什麼地方去玩來。」
老李感慨地說:「我要是年輕十年,我要是未婚,我也會去追求梁守丹。」
「你不會吃得消她的脾氣。」余立平還是笑。
他給守丹的分數也很高。
可是結婚完全是另外一件事。
守丹年輕,貌美,年薪幾高達百萬,這還不算,她十分理性節儉,對金錢處理具有智慧,人們傳說,她私人財產可能已達八位數字。
不過每逢週末,只要有空,守丹仍然樂意下廚親自調製好菜招呼男友。
守丹另外一個優點:絕口不提婚事。
真的,這樣的女友哪裡找。
不過,說到結婚,還是要詳加考慮。
結婚是多麼複雜的一件事,忽然之間,家裡多一個人,要尊重她,呵護她,對她的心理生理都要負責,無端端承受對方一班親戚,還有,晚上遲回家要事先交待,還有,晚上不回家會被人打穿頭。
婚後如果有孩子,更加不得了。
那小小人兒隨身道具之多,很快羈佔整間屋子,廿四小時不停抗戰,你睡他哭,他睡你哭,永無寧日,他且會長大,需索無窮,供書教學,都是重擔……
不不不。
余立平不寒而慄。
老李的小女兒三歲大,簡直似小人牌轟炸機,旋風式捲到哪裡便破壞到哪裡,余立平親眼看見她站到椅子上,用力扯住百葉簾,身子一墜,把整幅簾子拉下來。
恐怖恐怖。
還是維持原狀好。
小余是那種身在福中完全知道福氣的人。
像今日,回到公寓,斟杯威士忌加冰,擱起雙腿,享受陰涼的空氣調節,聽他所愛的熱辣辣的森巴舞曲,雖南面王不易。
即使是梁守丹,對久了,也難免會有難侍候的一面露出來。
現在這種關係最好,兩人都在最佳狀況下招呼對方,有樂共享,有難獨當,不知多文明。
結婚是一個陷阱。
余立平喜歡獨行獨斷,買房子,他有他的主張,不喜與人有商有量,衣服的式樣,他也有他品味,毋需任何女性來指導他。
許多同事朋友,婚後被女性教育得如再世為人一般,迷失自我,不知幾困惑彷徨。
余立平不受管。
也許,結婚有結婚的好處,但優點有待發掘。
休息片刻,他撥電話給守丹。
—有人來聽,他便說:「明天我早上八點便來接你,我們到一個不知名的沙灘享受清晨的海水與陽光。」
對方笑了,說道:「這位先生,我很樂意,但是做一個正常的男人,我還是希望玩伴是女性。」
余立平呆住,誰是這無禮的小子?
豈有此理,亂聽他人私家電話。
只聽得他喚道:「守丹姐,守丹姐,找你。」
梁守丹過來,「哪一位?」
余立平立刻問:「那是誰?」
「我弟。」
「胡說,你沒有弟弟。」
「我當然有弟弟,他是我表叔的兒子。」
「那只是普通親戚,一表三千里,我也有好幾個表弟。」
「我倆自幼親厚,關係不一樣。」
「守丹,明天出來玩一天。」
「不行,弟弟住我這裡,我要陪他找房子,以及處理一些民生事宜。」
「那週末我幹什麼?」
「你還會少得了鬼主意,我才不擔心。」守丹笑。
「我想見你。」余立平很少這樣懇求任何人。
「明天一起吃晚飯吧。」
「你家?」
「對,我做海龍皇湯。」
守丹匆匆忙忙掛斷電話。
有個男人住在她家裡。
余立平認識梁守丹一年半,還是第一次知道守丹這樣不忌諱男女關係。
這是她的自由。
她也給小余自由。
余立平這才發覺,自由也要付出代價。
梁守丹已是他相當公開的親密女友,任何人要住進她的家,那應該是他,而不是其他人。
可是,梁守丹從來未曾干涉過誰住在他家,所以,他也不能干涉她。
這就是代價。
余立平有點困惑,那一夜,他額外早睡。
第二天起床,發覺電話錄音機上有留言,他邊看報紙邊喝咖啡邊聽聽是誰。
——「小余,這是咪咪,如果沒有約會,請電二三四五六。」
「余立平,我是露露,明天中午飛機往溫哥華,不回來了,說聲再見。」
「立平,這是媽媽,明晚琳表姐婚禮,別忘記。」
「立平,我是張美美,大家都希望你出來教我們滑水,今午皇后碼頭三點正。」
彷彿選擇多多的樣子。
送移民飛機是應該的,還有,琳表姐的喜酒也非吃不可,其餘諸女性臨時拉夫,不理也罷。
他看看時間,換了便服,駕車到飛機場去。
露露在守丹之前跟他走過一個時期,比起守丹的慧黠能幹,露露單純熱情,給過小余一段好時光。
他什麼都好,就是無意結婚,事後露露這樣同人說。
他們仍然維持朋友關係。
露露見到他,仍然會替他整理領帶,並且會酸溜溜兼甜絲絲地說:「你好嗎舊火焰。」
感覺很好。
小余忽然渴望見到露露。
她被親友包圍著,她身邊站著一個男生,她緊緊握著他的手。
小余一看,就知道那是露露的新歡,原來她這次赴溫哥華,有人同行。
他沒有趨向前,站在一角,雙手插口袋,微微笑。
忽然之間,露露看到他,不由自主,丟下所有人,包括那位男生,向小余走來。
余立平握住她的手。
露露什麼都沒說,把頭伏在他胸前一會兒,然後別轉頭,與那男生走進禁區。
親友們立刻絮絮私語,講起閒話來。
余立平感慨兼失落,她愛他,而守丹卻理智得多,守丹愛自己。
自飛機場出來,他到相熟的咖啡室去喝杯凍飲,鄰座有幾個艷女,衣著大膽,打扮入時,媚眼一五一十送過來,余立平只裝看不見。
喝完冰咖啡,匆匆離開冰室。
不知誰說的,人長得端正即可,不用長得好,太漂亮了,男女都尷尬。
好不容易捱到太陽落山,余立平買鮮花水果赴梁宅晚飯,因為有小弟弟在,因為不想被人比下去,所以特地修飾過才上門。
來開門的正是那小子。
「你好,余先生。」他笑著伸手來接鮮花。
一聲就把小余叫老了。
小余不肯把那三打雪白的玫瑰花交給他。
守丹只在廚房門口張望一下,便說:「小弟,你幫我招呼余立平。」
小余自己找來水晶瓶子插好花表示毋需人招呼。
那小子才廿歲出頭,劍眉星目,皮膚微棕,分明是體育健將,只穿汗衫與短褲,赤足,青春氣息似隨時要爆炸,令余立平好不自然。
他咳嗽一聲,問那小子:「找到地方沒有?」
「已經找到,守丹姐效率一流,立刻介紹人給我著手裝修。」
余立平一怔,閒閒問:「地段好嗎?」
「守丹姐幫我挑的,在淺水灣。」
余立平心一沉,這小子有家底。
「守丹姐工作過勞,」小子惋惜地說:「她憔悴了,才比我大三歲罷了,以前是看不出來的。」
守丹這時候捧出啤酒,笑道:「小弟叫我渡假去。」
立平問:「你年頭不是剛休息過兩個禮拜?」
守丹笑:「起碼一年才叫假期。」
啤酒冰凍,但余立平覺得有點酸。
守丹說:「我忘記買蒜茸醬。」
「我去。」余立平說。
「不,讓我來。」小弟已經拉開門出去。
守丹在他身後笑道:「史丹福大學的准講師,一點架子都沒有。」
有什麼稀奇,一間史丹福數千個講師。
「他廿四歲就修得博士學位。」
「是嗎,」余立平閒閒地說:「真看不出,我還以為他只是個漂亮的小玩意。」
守丹坐下來,細細打量余立平,小余多希望她的目光一如露露,充滿激情無奈。
但是沒有,守丹的眼神裡只有揶揄,她說:「奇怪,我也曾聽過人家這樣叫你。」
「叫我什麼?」立平呆住。
「漂亮的小伙子,漂亮的小男孩,漂亮的小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