沛華點點頭。
周君十分瞭解,默默坐在她身邊。
「哎呀,我要趕去開會。」
「還早,才六點半。」
「什麼,我才睡了四十分鐘?」
「是,你做了很長一個夢?」
「在夢裡,母親十分年輕。」
「你們有無講體己話?」
「沒有。」
「有無獲得她的諒解?」
「也沒有,不過她願意聽我說話,我也講了一些心事。」
「你覺得好過些沒有?」
沛華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她只是反問,「錫駒,時間到什麼地方去了?」
「我也不知道,時光如流水,一去不復回。」
「我自覺沒有好好利用時間。」
「你還說沒有?行內公認你有成績。」
「以後我的時間分配將會均勻許多。」
「沛華,可抽得出空結婚?」
沛華看著他,漸漸綻出一個笑容,她要想一想,待悲痛過後,方能好好籌備婚禮。
她輕輕說:「明年吧,明年初或明年中。」
「我肯定伯母會喜歡我。」
「我也希望是。」
「來,我們準備同這一天打仗吧,該出門去吃早點了。」
同時間打仗談何容易。
可是生活總得繼續下去,今晨,時間大神鬆了鬆手,讓她如願以償,見到了母親,回到母女較年輕較美好的歲月裡去,共度多出來的一天。
這一天,原本沒有計算在她們的生命裡。
對窗
玉歡指指對面人家:「看,本來是幸福家庭。」
她的男朋友志良正好在她那裡喝下午茶,只得苦笑答:「看過他們一家,真的不敢結婚。」
玉歡笑,「幸虧我暫時未動結婚之念。」
王玉歡住在一幢四層高的舊式樓宇中,本來客廳的窗可看到海景,可是對面忽然蓋了一幢廿多層高大廈,把整個海港擋住,此刻,五家只能看到人家的客廳,成日只得把窗簾拉攏,因為你看得到人家,人家也必定可以看到你。
居住環境大不如前,玉歡一直想搬家。
志良比較有經濟頭腦,「且忍耐一下,遲早有人來收購這一帶的單位作重建用,屆時價錢較好。」
「說不定我還不捨得賣呢,父母留下的祖屋。」
「待有人出價時再談吧。」
「本市居住環境是越來越差了。」
志良搔搔頭皮,「有無考慮移民?」
「有,多想住那種地皮萬多尺,背山面海的平房,早上起來,吸口新鮮空氣,散散步,看看玫瑰花開了無。」
「這麼快就嚮往退休生活?」
玉歡笑了。
下午,志良還有點事。
他看看表,「我出去一下,七時再來接你吃飯。」
玉歡頷首。
他是個孝順兒子,此刻大抵是回家陪父母打幾圈衛生麻將。
志良走後,玉歡躺在沙發上看雜誌,忽覺眼睏,竟盹著了,不知睡了多久,一覺醒來,天色已昏。
玉歡伸個懶腰,去拉開窗簾,只見對面大廈家家戶戶已經開亮了燈。
四樓那戶人家總算靜了下來。
真要命,天天吵。
兩夫妻,一個小孩,及一名女傭人,住在那麼寬敞的單位中,可是他們卻天天吵。
雖然聽不到他們說些什麼,可是看表情、動作、以及身體語言,也知道沒有好話說出來。
玉歡喃喃自語:「我要是到那個地步,一定離婚。」
誰有那樣的精力天天吵個不休。
最可憐的是那個孩子。
約兩三歲模樣,一張小臉粉雕玉琢,一頭烏黑頭髮。
平時很活潑,大人一吵,就馬上伏到地下害怕地蜷縮起來,如一隻受驚的小動物。
有時由傭人抱起走開,有時是她母親忍聲吞氣止了聲來安撫她。
那個男人見妻子到底痛惜孩子,更加有恃無恐吵個不休,真正賤格。
倘若還有一點點廉恥,還有一點點愛婦孺之心,都做不出這樣。
玉歡見過那男人激動地抱著孩子到處跳,一邊閃避一邊罵,孩子驚怖地哭,妻子有所不忍,他尤其惡形惡狀。
玉歡身為女子,自然幫那太太,可是時時也搖頭歎曰:「你若不走,天天受這種罪,也是活該。」
看得出那位太太不但年輕,且長得容貌秀麗。
此刻客廳一片靜寂,想必是出去了。
有時兩夫妻不在,單剩孩子與女傭在客廳看電視,不知多寧靜。
許多人說,為著孩子,不應離婚,玉歡卻認為剛相反,有時為著孩子,請速速離婚。
她放下窗簾。
志良準時到了。
「輸還是贏?」
「同爸媽玩,那是一定不能贏。」
玉歡笑。
「媽媽說一起吃晚飯可好。」
玉歡擺擺手,「週末我休息,不應酬。」
「玉歡,便飯耳。」
玉歡仍作沒有商量狀,「請勿勉強。」
才同志良約會罷了,十劃沒有一撇,幹嗎急急去看人家眉頭眼額,少不免還得斟茶遞水,她是事業女性,自負盈虧,衣食住行擔子統統在自己肩膀上,才無暇去陪小心陪笑臉,給他們評頭品足。
志良無奈。
「玉歡你什麼都好——」
「人無十全十美,請多多包涵。」如不,則另請高明。
「那,我同你去。」
玉歡更了衣,坐志良的小房車出去。
車子甫離開停車場,就被一輛平治房車擋住。
志良連忙剎車。
只見那輛平治車內前座一男一女正在廝打。
「我的天,」志良連忙響號。
玉歡忽然說:「是他們,是他們!」
「是誰?」
那輛車一時並無開動之意。
「對面大廈四樓那對夫妻。」
志良浩歎,「我的天,打到街上來了。」
只見男的坐在駕駛盤上,女的撲過去摑打他的臉,怒不可遏。
玉歡說:「這樣遲早會出事。」
「那孩子,那孩子在後座哭泣。」
玉歡忍無可忍,「我下車去調停。」
「不可多事。」
就在這個時候,那輛平治開動了,疾駛而去。
玉歡無限感慨,「坐在那麼名貴的車子裡,為何不覺滿足?」
「也許他有外遇。」
「分手好了。」
「不是那麼甘心。」
「那麼,就苦苦忍耐。」
志良取笑她:「世事對你來說,彷彿至簡單不過。」
「根本如此。」
「針刺不到肉,不覺得痛。」
玉歡喃喃說,「那可憐的孩子,只得一個童年,就此報銷。」
志良說:「孩子有孩子的世界,大人關不住他,凡事賴出身,不是好漢。」
「老兄,」玉歡啼笑皆非,「那是個女孩子。」
「男女平等。」
他們去吃了一頓意大利菜。
席中,志良向玉歡求婚。
玉歡說,「好好的一段友誼……」
志良也是個聰明人,知道玉歡不打算答允。
過半晌,他輕輕說:「你若對我有什麼不滿,不妨說出來。」
「不,你很好,是我不想那麼快結婚。」
一點希望都沒有了。
志良不是不知道他條件不夠。
主要是家裡除他以外,沒有一個受過高等教育,父親開一爿街坊式理髮店,兄嫂在店舖幫忙,侄子侄女在店裡長大,不打算升學,是他們叫玉歡不願接近吧。
結了婚,成為一家人,長期相處,是有點困難的。
走了一年多,玉歡從來不去他家裡。
英國受教育的她做得非常含蓄,對他人從來沒有任何評論,說到頭,總是她不好,沒有空,無耐心。不懂禮數。
今日,終於要攤牌了。
「志良,我真樂意與你作伴。」
志良強笑,「婚後我們分開住,除卻幾個大節,你不必理會他們。」
玉歡凝視他,「那多不公平,日久,一定有人生怨。」
志良哽咽,「我不願失去你。」
「大家還是朋友。」
那一夜,二人不歡而散。
回到家,玉歡很快休息。
她完全知道她在做什麼。
志良完全不符合資格。
那天之後,玉歡便與志良疏遠。
既無前途,不如分手。
玉歡不愁沒有週末約會。
偶而也還與志良通個電話。
志良問起:「對面大廈四樓那家人,還在吵嗎?」
「吵,怎麼不吵。」
有時半夜起床,對面燈光燦爛,開亮了所有燈來吵。
「還沒有分開?」
「還沒有。」
志良感慨,「我們卻分手了。」
「胡說,大家還是朋友。」老話一句。
「公司派我到倫敦讀一年書。」
「那多好。」
玉歡鬆口氣,終於可以擺脫他了。
過一個月,志良動身,玉歡推說事忙,送行都沒去。
志良在飛機場等她等到最後一分鐘。
他懊惱到極點,真不該向她示愛,一下子就把她嚇倒了,為免尷尬,也只得斷絕來往。
他懷著一顆破碎的心離開了家。
可是不到三個月,玉歡便聽到一則消息。
「誰,誰結了婚?」
「孔志良。」同事停了一停,「忽然在倫敦結婚,你沒收到帖子?你不是同他挺熟?」
玉歡笑,「呵,才那麼三五十天就戀愛成功了,速度飛快,可見千里姻緣一線牽這句話錯不了。」
同事看到玉歡神色自然,不像失戀的樣子,才知道他們一早分手。
玉歡回到辦公室,看到桌上有張考究的帖子,卻是在本市發出的。
同事跟著來,忍不住議論:「娶的是著名茶商梁瑞筠的女兒梁麗玫。」
玉歡也一怔。
「梁麗玫已是第二次結婚,故岳家十分遷就孔志良,決定在倫敦搞些生意給他做,他不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