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女士回來度假,小郭介紹她給伏雨。
伏雨對她印象甚佳。
姜玲出身世家,驕矜之氣早三代已經收斂,她不炫耀不誇張,非常大方。
當然,她有她精明之處,但絕對不會妨礙別人
伏雨很欣賞這種氣質,也只有這樣的人才配得起謝文。
幸運的姜玲,什麼都有,真令人羨慕。
車子越駛越慢,但伏雨終於回到家裡。
原來他倆離婚一段日子了。
第二天一早,伏雨親自拿起電話,向直接間接的朋友打聽謝文在紐約的地址。
世界並不大,要找一個人,總有辦法把他掀出來。
到下午,伏雨已經得到她要的資料。
那天她晚下班,七點半,正好是那邊的清晨,她撥通電話,響了三聲,有人來接,卻是個女子的聲音。
事業上春風得意使伏雨添增了三分自信,一分霸氣,她說:「香港找謝文先生。」
「謝有事到加州去了。」
「有沒有說幾時回來?」
「後天下午,你是哪裡找他?」
「世界廣告公司。」
「貴姓?」
「姓林。」伏雨不肯定謝文是否記得她。
「我同他說。」
「請問你是哪一位?」
「我?」那女子笑,「我是他管家。」
伏雨也笑,「麻煩你。」
管家。
沒有這一分幽默,還真不能隨便在別人家出沒。
剛掛上電話,伏雨的老闆出現在房門。
洋大班問:「還沒下班。」
「對了,我要向你拿十天假。」
「開玩笑,三天。」
「喂!」
「五大。」
「我要到紐約去,來回已需兩天。」
「我不管是否去冥王星,五天。」
五天也好過沒有。
「幾時動身?」
「明天。」
「你瘋了,明天同藍金化妝談八千萬生意,後天有綠波香煙,大後天是碧柱冰淇淋,年底出發還差不多。」
洋人推門而出。
伏雨坐下來。
不被他提醒,還真的不發覺青春就此消耗殆盡,年復一年,月復一月,待他們找到新血,才把她淘汰出局。
能不為自己打算嗎。
伏雨訂了下一個星期的飛機票。
把所有的業務約會往後挪,她說什麼都要到紐約去看謝文。
以前沒有機會,現在有了。
這段日子,當然有人追求她,花與情書一疊疊送上來,與其說是追求林伏雨,不如說是追林伏雨的名譽地位。
短短五年,伏雨想到初人行做的不過是抄寫,各色人等把一疊剪報摔在她檯子上,她就得綜合資料做一篇詳盡報告,往往寫到八九點。
此刻她情緒略為不快,連老闆都要讓她三分。
這社會的酸同甜她都嘗過。
伏雨在找一個真正對她好的人。
她不避嫌疑,每天都撥電話到紐約去。
管家不在,電話沒人接。
終於,在出發前三天,她找到了謝文。
伏雨認得他的聲音,她很愉快客氣地說:「謝文,我是林伏雨,記得嗎?」本來這是件頂尷尬的事,但由林伏雨做來,卻親切溫和,成功人士,一定有他們的魅力。
「世界廣告?」謝文想起來。
「對。」
「你一直做到現在?」
「不錯。」
「必定升過好幾次了。」
伏雨只是笑,「你好嗎?」
「過得去。」
「謝文,我後天會到紐約公出,有沒有空一起喝杯茶?」伏雨簡單明瞭的提出要求。
「可以呀。」
「那麼,屆時我找你。」
「歡迎歡迎。」
「再見。」
他那邊也掛上電話。
看看鐘,才說了三分鐘。
多年來喝一杯茶的心願即可償還,伏雨有點緊張。
她問自己:該穿什麼衣服去見謝文,頭髮要不要修一修?
她的洋老闆疑心地問:「你這次到紐約,有重要的事?」
伏雨不出聲,眾所周知乘二十二小時飛機一向是她最深痛極惡之事,如今不吭聲,聰明人當然看得出端倪來。
老闆鄭重其事地問:「你不是愛上了什麼人吧?」
「不不不,」伏雨笑,「我只是去把升職的好消息告訴一個好朋友。」
「那麼,同他說,明年開始,你就是我的合夥人。」
「行」
「迅速回來,成籮的事等你開動。」
「是。」
伏雨還是去修了頭髮,恢復五年前那個樣子,看上去不但年輕點,伏雨還希望謝文一見她就有親切感。
她當然沒有失眠,多年來見慣大場面,夜夜睡不穩,第二天怎麼辦事。
她只是感慨了一會兒,如今總算有資格去喝這杯茶了。
她或許會告訴謝文,他們別後,發生過什麼大事。
不不,還是不說的好,過去的事已不是重要的事。
將來一有機會,她便會到紐約見他。
只是,他現在於哪一行呢,他在大學裡念的是美術,會不會在博物館任職,要不,就主持一個畫廊,以他那樣的人才,這五年來,一定有很大的發展。
或者也可以談談他離婚的前因後果。
說到妻子的時候,伏雨記得謝文的聲音與語氣都是溫柔的。
他是一個非常體貼的人,所以才會對伏雨那麼好。
他根本無需那樣做,但是他沒有階級觀念,伏雨感激他到如今。
出門這麼多次,鮮有這麼開心。
飛機上的情況與伏雨初出道時有點兩樣了,從前後艙總余一兩排空位,可供人伸伸腿倒下睡一覺,現在甭想,只只位子客滿,經濟座上統統是移民,拖大帶小,十分喧嘩,令人側目,商業客位上一半濃妝的女白領,匆匆忙忙操作,不住書寫文件,按動計數機,忙得不亦樂乎。
當然,頭等艙又是另外一番景象。
伏雨已經不大肯乘搭其他座位了。
對於出門,她的要求很低:一、飛機上必需給她平躺著眠一眠,二、抵步後她一定要住酒店,千萬不要介紹她到親友家住宿,她完全不想省這個費用。
過五關斬六將,到達酒店房間她第一件事便是撥到謝文家。
「我是林伏雨,我到了。」
「啊對,旅途愉快嗎?」
「好得不得了,明天下午三點,皇牌大廈的咖啡座見。」
謝文在那邊笑,「我必定抽空出來。」
「請你寫一寫,我在希爾頓一一○三號房。」
伏雨長長吁出一口氣,倒在床上,連衣服都不換,撥好鬧鐘,便睡著了。
也並沒有睡好,不住看到自己坐在咖啡座上等,但半天也不見謝文到,他爽約了,她打電話到他公寓,撥來撥去總無法接通,驚醒的時候,才清晨五點半。
她開亮了燈,淋了一個浴,再回到床上,已無法入睡。
叫個早餐到房間吃,一邊看七點鐘新聞報告,一大早,紐約市已經不太平,警車嗚鳴。
伏雨真覺寂寞孤清,大希望在黃昏或晨曦身邊有個人作伴。
對這次見面,她抱無限盼望。
耽到百貨商店啟市,她出去挑衣服,但凡覺得有可能性的都買下來,捧回房間,慢慢選一件認為適合的穿上,再三照鏡子,才出門去。
還是早到了。
她站在樓下商場心不焉地看櫥窗。
聽見有人在她身後說:「時間到了,一會兒再看吧。」
伏雨驚喜,轉過頭來,看到她面前的人,怔住。
這是謝文?
兩鬢都白了,神情雖然愉快,形容卻略見憔悴,看樣子這次離婚給予他一點打擊。
謝文響亮地吹一下口哨,「果然是林伏雨,但是,你做過些什麼令自己看上去標緻十倍?」
伏雨笑,「謝謝你。」
「這次又來接什麼大生意?」
他倆找到座位坐下。
伏雨看著他,半熟悉半陌生,一時不知如何開口。
他好像同她記憶中的謝文有點出入。
「忙什麼?」她問他。
「實不相瞞,我目前賦閒在家。」
伏雨一怔,「暫時休息?」
「暫時了有一年多,目前在聯合國做些臨時差使。」
「是情緒因素?」
「很多原因,對,我們說說你。」
「我?」伏雨像是忘記此來目的,「呵,我,我來向你道謝,記得我們首次合作?你對一個無名小卒愛護有加,使我衷心感激。」
「無名小卒?」他不以為然地笑,「林小姐,彼時你已鋒芒畢露,才思敏捷,言語果斷,是一名勇將,唉唷,而且姿態咄咄逼人,不好應付呢。」
伏雨大大出乎意料,瞪著謝文。
這是她?她本人怎麼不知道?
「真多虧你把那個宣傳計劃處理得那麼完美,我對你的印象非常深刻。」
「我有那麼好?」
謝文點點頭,溫和地說:「自然,幼虎大了才會變猛虎,你不是以為小貓長大會變猛獸吧?」
「你一直欣賞我。」
「不只我一個人,你們老闆才是識貨之人,不然不會委你重任。」
伏雨從來沒有這樣想過。
真的,外國人把所有重頭計劃都派給她。
謝文語氣中那一點溫柔仍然沒有變。
他說:「而且你最有人情味,已經多年沒有朋友自遠方來看我。」
「大家都忙。」
「你不忙嗎?」
伏雨只得笑,「我一整天都有空,你呢?」
「打算去哪裡?」
「你住哪一區。」
「村裡。」
「上你家參觀如何?」
「像個狗窩。」
謝文的外型的確比從前遜色,衣服似需重新洗熨,皮鞋得上油,頭髮最好理一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