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敝店不送外賣。」
「可是||」
「不勝其擾,不能忍耐。」
「我想,爸,還是再敷衍一次。」
周柱立一聽就知道是怎麼一回事,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他對那大眼睛少女有好感,他輕輕說:「外賣?我送去好了。」
少女轉過頭來,一臉感激之情。
中年人啼笑皆非,「你知是送往何處?」
周柱立笑,「華英俱樂部,就在轉角二樓。」
「好,好,尊姓大名?」
當下他們交換姓名身份。
鄧氏父女正是利口福店主,另外廚師是表親,當下做好十多碗湯麵,由周柱立挽起送去。
一敲門就開。
一名大漢出來,「這次還算爽快。」
收了面,想推上門,被周柱立伸手一格。
凶神惡煞,「幹什麼?」
「盛惠三十鎊正。」
「什麼,」對方一怔,繼而哈哈大笑,「我們吃東西需付錢?你莫非吃了豹子膽!」
周柱立仍然不卑不亢地道:「請付錢。」
大漢正欲發作,身後卻有人說:「付他。」
「什麼?」
「另加小費,好傢伙,有膽色。」
周柱立收了錢,回到利口福,把鈔票交給鄧老闆。
那中年人目瞪口呆,「這是什麼?」
「客人付的賬。」
老闆眼珠子凸了出來。
周柱立解釋:「大概從來沒有人提過需付錢,所以俱樂部的人不曉得要付賬,一經提醒,他們十分慚愧,便即時付清。」
少女開頭發怔,後來笑得打跌。
「大家都是華裔,好說話,況且,也不值得為幾碗麵開到外國人的派出所去。」
「你是福星才真。」
周柱立沉默了。
是嗎,他有運氣?
不見得。
「紫珊,斟杯茶給小周。」
他略坐了一會兒,便起身告辭。
鄧小姐送他出門。
「你是新移民?」
「不,只是遊客。」
鄧紫珊看著他,「願意留下來嗎?」
柱立一怔。
「我們父女很需要你這樣的幫手,實不相瞞,他老,我弱,時時遭人欺侮。」
柱立低下頭。
這倒是個機會。
「你逗留多久?」
「五天。」
「請考慮我的建議。」
鄧紫珊回轉店裹做生意。
回到旅舍,柱立實在太累了,倒頭大睡。
還是做夢了。
看到一個雪白皮膚的女孩同他招手。
醒來,發覺是個陰雨的早上。
他怔怔地為前途設想。
回去也沒有意思,不如留下來打一年工。
從司機到餐館,不能說哪處高哪處低,都是營生,他渴望轉變。
可以寫信回去辭職,二房東處,一個電話便可退租。
不如與鄧家談談條件。
他到走廊底去淋了一個浴,鬍髭刮乾淨,換件襯衫。
再在利口福出現,鄧紫珊幾乎不認得他。
鄧伯頷首笑,「原來是個英俊小生。」
談到食宿問題,還有,薪水若干。
鄧紫珊說:「工作時間長,很難進修,一進這道門,也別想走出去。」
「你別嚇唬他。」鄧伯賠笑。
「這是真的。」紫珊堅持。
「請說下去。」
「可是收入還不錯,連小費並不比外頭一個銀行經理差。」
柱立點點頭。
「我們家有一個有窗地庫,可以租給你。」
「證件?」
「有了工作,自然可以申請延期居留。」
之後日夜都會見著鄧紫珊。
有緣千里來相會。
鄧伯說:「你帶他去看看屋子。」
鄧紫珊笑,「離市區大約廿五分鐘車程。」
柱立想起來,「昨日,你怎麼會在公路車上?」
「車子拿去修未取回。」
如果不是,他不會見到她。
小小鎮屋在市郊,簇新,地庫有簡單傢俱,可推開長窗走到草地。
當然不是租給每個夥計,由此可見對周柱立確是另眼相看。
他不是貪圖收入,而是這一份關懷。
他長年生活孤苦,缺乏溫情,故十分感激鄧家父女。
他決定留下來。
鄧紫珊只問了一句:「你為何來英?」
他如此答:「追求更好的生活。」
紫珊頷首,「同所有的華僑一樣。」
他一投入工作,如同為利口福添了支生力軍。
什麼都做:送貨、清潔、侍應、廚房……任勞任怨,並且虛心學習。
不過是眼看手見工夫,不難學會,待客慇勤大方,一日,有洋人來吃午餐,點兩菜一湯,頗有重複,柱立給他推薦另一味拼盤,客人又問豬肉是否冷藏肉,柱立耐心解釋,並取出鮮肉給他看過。
那人是當地一張報紙的飲食欄記者,回去在專欄裹給利口福三粒星評價。
鄧老闆樂不可支,把剪報貼在大門口。
周柱立則一笑置之,照常勤力工作。
廚房一隻鋅盤漏水,由他修妥,儲物室油漆剝落,他髹得光潔如新,店堂燈罩通通抹淨,壞燈泡撤換,地方頓時明亮起來。
鄧紫珊默然,怎麼捨得這個人走。
她父親悄悄說:「那就看你的了。」
一家小餐館能留得住他嗎?
紫珊幫他做洗熨,如今裹外分工,彼此生活都好過不少。
可是,在夢中,柱立仍然夢見那白皙皮膚的美少女,她叫區寶全。
這件心事,他不會告訴任何人聽。
人家可能已經去了巴黎、紐約,甚至溫哥華。
可是,他反而在倫敦留了下來。
過聖誕,利口福忙得不可開交。
一日下午,周柱立藉辭有事,告兩小時假。
他出去替紫珊挑件禮物。
走進大百貨公司,他走到名牌專櫃。
他知道紫珊想添只好一點的手袋。
一走近便看到一個熟悉的背影。
他的心咚一跳。
不會吧,她應該早就走了,抑或,人家時時來倫敦作客,這已經不知是第幾次。
她開口了,一點不錯是同一把嬌俏聲音:「我要這全套行李。」
周柱立驚喜交集,正欲上前招呼,就在此時,一個穿名貴西裝打大花領帶的中年男子趨向前結賬。
她親暱地挽住他的手臂。
他低聲用中文說:「氣消了沒有?」
她悻悻然答:「差遠呢,你還欠我一套鑽飾,」她掩著臉,「誰叫你老婆打我一巴掌。」
中年人見附近有人,噓地一聲。
她吩咐店員:「送到五月花酒店去。」
兩人離去,留下石像似的周柱立,天啊,那便是她的女神。
店員過來問:「先生,想看什麼?」
他竟糊裹糊塗為她一直跑到倫敦來。
周柱立指一指手袋,「要黑色的。」
墨色實際經用,柱立憐惜地想,紫珊就是如此實惠。
手袋放盒子裹包裝得美輪美奐,他找個地方坐下來靜思。
忽然之間,他笑了起來。
不不不,他沒有看錯人,那的確是區寶全。
白皙皮膚,水靈靈大眼,化妝明艷,可是,真相與他的想像有點出入。
震驚過後,心情漸漸平復。
他到珠寶部去選購了一隻半卡拉的鑽戒。
女店員小心翼翼向他保證,如果他的女友不喜歡,可隨時拿回去換。
周柱立已還清舊同事老陳那筆欠款,半年來省下的零用,剛剛夠今天用。
送給紫珊,一切都是值得的。
兩個年輕人,在不知不覺間已栽培出深厚感情,柱立已將她放第一位。
下雪了。
鵝毛似自天空輕輕飄下。
他忽忽趕回利口福。
紫珊在店門裹等。
「去了這麼久!」可見擔心。
他交上大盒子。
「神經病,原來是為了這個,花什麼錢呢。」
又遞上小盒子。
紫珊鼻子紅了,「這又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