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朗最愛聽愛情故事,「發生了什麼事?」她的興趣來了。
「我沒問,我不知道。」
「他看上去不似太傷心。」
但是日朗知道有些人刀片刮了一下就呼天喊地,而另外又有一些人流血不流淚。
「相信我,他傷心得不得了。」
日朗舉起雙手,「我最不擅長醫治破碎的心。」
「你太小覷人了,」立軒不以為然,「文英傑是鬚眉男子,不致於就此支離破碎。」
「咄,現代女性也同樣堅強。」
「是,」范立軒感唱,「都放開懷抱做人了。」
日朗大著膽子問:「你呢?立軒。」
「我昨日開始約會。」
「太好了!」
「我喜歡那人的眼睛,碧藍,像夏季的地中海,日朗,他非我族類。」
日朗笑著安慰范立軒:「同一個太陽系也就可以了。」
說罷,她的心一動。
立軒磊落地接上去:「只要志趣相投,來自另外一個銀河系也不打緊。」
真的,知己難覓,管他自何處來。
立軒往日朗那張沙發躺下去。
「真希望再做一個美夢。」
日朗真羨慕立軒,她有一個美好的少年期,幾乎可以索性回去再活一次。
「今天又想怎麼樣?」
范立軒津津有味地回憶:「我念高三的時候,同時有兩位男生追求我——」
「立軒,我不要聽這種糊塗賬,一腳踩二船並非什麼值得恭維的行為。」
「啐,年輕嘛。」
「十七八歲,也不小。」
范立軒閉上眼睛,「別叫醒我。」
日朗希望她也可以那樣做。
自書房打了一個轉回來,日朗發覺范立軒已經睡著。
日朗忽然提起勇氣,打開抽屜,取出晨曦給她的時計,一直把數字往回撥,撥到她只有一歲生日的那天去。
日朗戴起它,躺在地毯上,按動把的。
她心平氣和地交叉著手在胸前,雙眼看著天花板。
不不不,她不是要回去看自己,她想回去看看父母,想知道這一段失敗的婚姻如何形成。
大家都來睡一覺。
很快,日朗便覺得四周圍靜了下來,她身邊一團漆黑。
日朗不怕黑,但是伸手不見五指並非好感覺,她揚聲問:「我該怎麼做?」
身邊漸漸亮起,如有人旋亮了檯燈,她站在一條走廊裡,下意識向前走。呵,這真是一個怪夢,從這裡可走到孩提時期去嗎?要走多久呢?
正在躊躇,她聽到幼兒哭泣聲,輕微的「嗚哇嗚哇」。
到了,她同自己說,這便是小小焦日朗。
她加快步伐,那幼兒哭聲也越來越近,驀然,她來到一個陳設簡單的住宅客廳。
她看到了自己。
焦日朗停住腳步,「這是我吧?」她脫口而出。
一個幼兒坐在一位婦女的膝頭上,穿著可愛的淡色衣褲,正在鬧情緒,手舞足蹈。憑直覺焦日朗知道幼兒不是她。
她知道幼時環境不好,從未穿過這樣考究的衣裳。
這是誰的家?她納悶地打量。地方寬敞,陳設簡單實用,正是她喜歡的式樣。
日朗目光緩緩轉到那位少婦身上。
她呆住了,只覺自己渾身寒毛豎起來。
焦日朗當然認得焦日朗。
這不是她還是誰?
只見她自己穿著家常便服,容光煥發,正在哄撮懷中幼兒,嘴巴裡說些毫無意義的話:「這麼鬧,是為什麼呢,只有小豬才吵得厲害,你是豬寶寶嗎?叫你豬寶寶好不好?」絲毫不以為什,那孩子則繼續鬧情緒。
日朗的額角滴下汗來。
這是未來!
如果猜得不錯,這個壞脾氣幼兒是她的孩子。
日朗站在客廳的一個角落發呆,她一定是撥錯了時計,想回到過去,結果進入未來世界,那只時計沒有說明書,真麻煩。
這個時候,有人叫她:「日朗,日朗。」
只見她那個自己抬起頭,笑著說:「爸爸回來了。」
這爸爸,當然是嬰兒的父親,她的伴侶。
日朗非常興奮,這會是誰?她太想知道。
就在這個時候,眼前黑下來,什麼都看不見了。
接著有人用力推她,「焦日朗,焦日朗,醒醒,醒醒。」
日朗很生氣,大聲說:「別理我,什麼時候開始,一個人連睡覺的自由都沒有了?」
「好,」有人鬆口氣,「終於醒了。」
咦,這是范立軒的聲音。
日朗睜開雙眼。
「這是什麼地方?」她大聲問。
「這是聖愛醫院。」
日朗驚得呆了,連忙坐起來,「我怎麼會在醫院裡?」
只聽得醫生笑道:「范小姐,你慢慢同她解釋吧。」
范立軒看牢日朗,「你還記得昏睡之前的事嗎?」
「記得,我與你一起在我家小憩。」
「是,不過我在一小時後醒來,你卻沒有。」
「那也不用把我送到醫院來。」
「小姐,你可知道你睡了多久?」
日朗不置信,「多久?」
「兩日兩夜,嚇壞人。」
什麼?日朗發呆。
呵,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
夢裡只不過是三兩分鐘的經歷而已,她甚至連未來伴侶的臉容也未曾看清楚,可是現實世界裡已失去兩日兩夜。
「今天禮拜幾?」
「星期日下午。」
「呵,幸虧不用告假。」
「你還掛住這個,曾經一度,醫生懷疑你無名中毒,也許已成為植物人。」
日朗連忙舉起手腕,「我的手錶呢?」
「我幫你收起來了。」
立軒打開手袋,取出時計,還給日朗。
日朗連忙戴上它。
「日朗,為何精神恍惚?」
日朗顧左右,「我可以出院沒有?」
「芩介仁來過兩次,日朗,他對你,也算是這樣了,握著你的手直落下淚來。」
「通知他我醒了。」
「日朗,你服過什麼藥,醫生卻說血液裡沒有異物。」
「我想我大概是勞累到極點,放心,我不是自尋短見那種人。」
「日朗——」
日朗握住好友的手,「放心。」
再經過半日擾攘,日朗方能離開醫院。
岑介仁飛車來接,瞧他打扮,分明是在一個酒會中抽身前來,也算是周到了。
他叮囑日朗:「兩個小時後我來陪你。」
「不用了。」
「少廢話。」
日朗小心聆聽他的聲音,不,不是他。
夢裡的聲音不是岑介仁。
是誰呢?
經過這一次誤打誤撞,日朗更加不敢胡亂使用這只時計。
損失了兩天兩夜,日朗看到了她未來的歸宿,她莞爾,倒也算值得。
沒想到她會變成一個那樣耐心的母親。
日朗靠在沙發上,忍不住笑出來,豬寶寶!虧她想得出那樣不堪的綽號。
那孩子分明已經百分之百被寵壞。
小小的她穿著粉色衣服,大抵是個女孩吧,希望是個女嬰……日朗不停地回憶那個夢境。
門鈴響了。
岑介仁一進門便鬆領帶脫鞋子倒啤酒。
「喂,」日朗抗議,「這不是你的家,人家會怎麼想?」
「日朗,我要你去做全身檢查。」
「別多事。」
「昏睡四十八小時,可不是說著玩的事。」
日朗歎口氣,「我累到極點。」
「人生路才走了三分一,這麼早就呻倦?」
日朗「嗤」一聲笑出來:「你打算到九十歲?」
「為什麼不?」
岑介仁挺挺胸,只見他滿面紅光,神采飛揚,日朗很替他高興。
「日朗,讓我們結婚吧,你主內,我主外,我們會成功的。」他信心十足。
「介仁,我不愛你。」
「聽聽這是什麼話,那麼關心我還說不愛我。」
「婚後你不停拉住我到處出席應酬交際,不出三個月我就煩得要做逃兵。」
「你會習慣的。」岑介仁微笑。
「謝謝。」
「日朗,我要你——」
日朗用手掩住他的嘴,「口口聲聲我要這個我要那個,真可怕。你請回吧,我有我一套,你別管我,我不理你,我倆做個好朋友算數。」
「那是什麼?」岑介仁笑,「徐志摩的最新新詩?」
不,那個聲音不屬於岑介仁。
日朗可以肯定。
「我倦了,我想休息。」
「睡了那麼久,還說累?不如聽聽我最近的戰績。」
不消日朗指引,岑介仁已經滔滔不絕地說下去。誰同誰此刻是他手下敗將,都臣伏在山腳下仰觀他的成就。A君一生與他作對,可是此刻也不得不悄然引退,B君及C君聲色藝均不足以懼,旁人觀之,不過是小老鼠階級……諸如此類,論盡蒼生,結論是,天下之英雄,唯岑介仁一人。
日朗越聽越過癮,一直含著笑。
人能夠如此自大真是樂事,為什麼不呢?又不傷害人,不樂白不樂。
「日朗,我成功了,我盡收失地,已經打下山頭,立於不敗之地。」
日朗唯唯諾諾。
「那美好的仗已經打了,應做的事已經做了。」岑介仁神氣活現地說。
「是,」日朗給他接上去,「你幾時到上帝處去領取你的冠冕呢?」
岑介仁微笑,「你又來掃興了,日朗。」但這次他並不生氣。
日朗拍拍他的肩膀,「大家都該休息了。」
岑介仁終於打道回府。
日朗搖搖頭熄了燈。
一個人出人頭地是因為他不甘平凡,而不是要做給任何人看。
這些觀眾算是老幾?不過是一群愛看熱鬧的人,何必去滿足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