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之前,還以為何與羅都是她的朋友,會陪伴著她度過難關。
她呆著一張臉,動都不敢動。
原來都只想傷害她來圖利。
「本才,你覺得怎麼樣,公開後說不定會找到醫治還原的方法。」
本才逼不得已嗯了一聲。
「女人不幫女人,那還怎麼說得過去,與其靜靜蹲在一個幼童的身體內,不如做些新聞。」
本才知道情況凶險,非得沉著應付不可。
她清清喉嚨說:「這件事,還需從詳計議。」
講了這句話之後,自己都吃一驚,聲線清晰,較以前進步得多。
可是何世坤緊張過度,竟沒有發覺。
「本才,我會把計劃書給你參考。」
她想借楊本才出名,因渴望過度,唇焦舌燥。
「我累了。」
「明天再說吧。」她故作輕鬆。
這時翁麗間推門進來,「加樂,今天怎麼樣?」
本才如看到救星一般,立刻走到她身邊,緊緊握住她的手。
「你想回家?」
本才點點頭。
翁麗間本來就對何教授冷淡,即時帶著加樂離去。
何世坤還在身後說:「加樂,明天見。」
走到電梯大堂,本才已經嗚咽。
翁麗間問:「加樂,是怎麼一回事?」
本才又驚又怒,號啕大哭。
「有人欺侮你?」
本才忙不迭點頭。
翁麗間緊緊擁抱女兒,「不怕,我們以後永遠不來這個地方就是了。」
沒想到原先的頭號敵人反而是她庇護神。
本才覺得非常失望,世人完全不值得信任。
她的神情呆滯,坐在車中,不知如何挨過這個童年。
好不容易到了家,王振波似有預感,早站在門口等她們。
離了婚反而比從前接近,真是異數。
翁麗間立刻把加樂哭訴的事告訴他。
「說,加樂,誰欺侮你,是誰欺侮你還是打你?」
本才為著保護自己,連忙做了一個推的手勢,跟著,她很害怕地鑽到角落。
是,撒了謊,可是實在是逼不得已。
翁麗間說:「振波,你去問個究竟。」
王振波沉吟半晌,「以後不去也就是了。」
翁麗間怒道:「都以為護理人員至有愛心,全是誤會。」
王振波驀然抬起頭來,「也有例外。」
「誰?」
「我們不可忘記楊本才。」
「呵,是。」
本才聽見他們說起她,黯然神傷。
「楊小姐可有進展?」
「腎臟功能正在衰退。」
翁麗間用手掩著嘴,「那樣一個好人……」
本才回到房間,取出她惟一的工具,顏色臘筆,以及一本拍紙簿。
她還欠殷可勤三個封面,非要做出來交稿不可。
畫好了,她自有辦法交出去,是,通過打印機傳真。
她忙至深夜,王振波巡過,本才連忙收起封面。
王振波說:「加樂,你還在畫畫,醫院的壁畫也等著你去添上顏色呢,快睡吧。」
還沒等本才鑽上床就熄了燈。
怪不得孩子們日等夜等就是等成年可以爭取自主權。
清晨是王宅最靜的時刻,傭人都要到七點多才起床,整間屋子都屬於本才一個人。
她五點多就起來,把昨晚畫妥封面再收拾一次,然後走到書房,靜靜將作品傳到出版社。
然後,她靜靜坐在窗前,看太陽升起來。
那日沒有下雨。
她聽到身後有腳步聲,本才回頭看,是王振波起來了。
本才微笑。
王振波站在她身後不出聲,過了很久,他輕輕說:「不如趁現在,把真相告訴我。」
本才一怔,呆呆地看著他。
王振波已經梳洗過,穿著便服,混身散發著藥水肥皂的清香味,他凝視本才。
「你不是小加樂,你到底是誰?」
本才十分緊張,握著拳頭,「你是幾時發覺的?」
「你出院不到幾天我就覺得不對。」
「你觀察入微。」
他試探地問:「你可是楊小姐?」
「是。」
雖然是意料中事,王振波也忍不住雙手顫抖,「這事是怎麼發生的?」
本才悲哀地說:「我也想知道。」
「還有什麼人知道真相?」
「你的朋友何世坤教授及我的朋友羅允恭律師。」
「啊,朋友。」
「是,她倆正密謀出賣我的故事。」
「我知你一向低調。」
「王先生,自幼我被視為一個天才,惹人注目,我實在不想再出風頭。」
「加樂呢,加樂可是在楊本才的體內沉睡?」
「可能是,可能不是。」
「可憐的小加樂。」
「有你那樣愛護她,加樂也不算很可憐。」
王振波看著她閃爍的大眼睛,「楊小姐,我家的事,相信你已經瞭解得七七八八。」
本才說:「王先生,希望你保護我。」
「你放心,我不會讓你離開我的視線。」
身後有聲音傳來,「加樂,你在樓下?」
本才輕輕說:「暫時請代我保守秘密。」
王振波點點頭。
翁麗間進來,「加樂,我有急事要到東京去幾天,很快回來。」
本才有點不捨得,過去握住她的手。
翁麗間安慰她:「在家很安全,不用怕。」
她上樓去收拾行李。
本才這才緩緩地問:「昨晚的約會可熱鬧?」
王振波一怔,不知如何回答。
她提醒他:「那位陳小姐,好像同你很熟。」
王振波還來不及說什麼,本才已經一溜煙跑掉。
下午,他們送翁麗間到飛機場,回到家,傭人說:「有一位殷小姐,一定要等你們回來。」
本才一聽就知道是什麼人。
她輕輕走進會客室。
殷可勤站起來,「是王先生嗎?」
王振波:「我們好像不認識。」
「是,這件事有點複雜,我到府上來,是找一個人。」
王振波看加樂一眼,「請坐,慢慢說。」
「今早我一回公司,便收到楊本才的作品,稿件傳真過來,經過彩色打印機,紙張左上角清晰印著府上電腦的密碼。」
王振波不出聲。
「這張封面分明由府上傳到我處。」
王振波答:「的確由我交給你的出版社。」
殷可勤納罕地說:「你認識楊本才?我從來沒聽她提起過你。」
王振波笑笑,「也許,我不值得她說起。」
「為什麼到昨天才把封面交給我?」
「因為事忙延遲,請你原諒。」
「還欠兩張呢?」
「畫好了一定立刻交上。」
殷可勤跳起來,「你說什麼,她此刻如何工作?」
王振波顯然不擅說謊,連忙掩飾:「找到了立刻交給你。」
殷可勤看著他,「有很多事我不明白。」
王振波不出聲。
本才暗暗說:殷可勤,多謝你關心。
「我們很擔心本才,每天都有同事輪流去探訪她,王先生,你究竟同她什麼關係?」
王振波看著加樂:「好朋友。」
殷可勤說:「本才無親無故,現在躺在醫院昏迷不醒,王先生,希望你多予支持。」
「是。」
「我們剛收到消息,本才的男朋友馬柏亮訂在下個月結婚。」
馬柏亮。
本才對這個人已沒有什麼印象,她已再世為人。
「女方是一位湯巧珍小組。」
呵,他們竟碰在一起了。
「本才出事才一個月不到,男朋友便掉頭而去,我們十分齒冷,替本才不值。」
本才走過去,輕輕拉拉殷可勤衣袖。
可勤正拭淚,看到小孩走近,不禁說道:「成年人世界孤苦殘酷,不長大也罷。」
她站起來告辭。
本才追上去,可勤可勤,我在這裡。
殷可勤轉過頭來,「你就是加樂吧,本才時時提起你。」
王振波送她到門口,她走了。
本才喃喃道:「老好可勤。」
王振波說:「我替你去買材料畫封面。」
本才笑,「你又不知買什麼。」
「那麼一起去。」
店員見了他們迎上來,「這邊有大量兒童繪畫器材,我們新到有一種顏色鉛筆,乾濕兩用,可蘸水當水彩,非常受小朋友歡迎。」
他們兩人咿咿喏喏。
本才選擇了一些簡單的材料。
正預備離開,迎面來了一個十歲左右的小男孩,目不轉睛看著本才。
過片刻,他問:「你是王加樂?」
本才一怔,「你是誰?」
小男孩略覺失望,「我是司徒仲樂,你不記得?」
「我們是同學嗎?」
「不,六月乘郵船去北歐,我們天天坐同一張餐檯上吃飯,記得嗎?」
本才連忙點頭,「記得記得。」
小男孩笑問:「你最近怎麼樣,還像以前那樣哭鬧嗎?」
本才居然這樣回答:「我現在好多了。」
答畢,連自己都覺得好笑。
「加樂,有空可以找你一起去科學館嗎?」
本才說:「好呀。」
「那麼,我打電話給你。」
「你有我的號碼嗎?」
「上次已經記下來,咦,我姐姐叫我,我要走了。」
本才鬆口氣,轉過頭來,發覺王振波正笑嘻嘻站在她身後。
「你也不替我解圍。」
「怎麼好打擾你同男朋友敘舊。」
本才笑得幾乎落下淚來。
「那小孩氣宇不凡,值得長線投資。」
「我與你完全有同感。」
本才又笑了,不能哭,也只能笑。
走到櫃檯,本才說:「對不起,我身邊並無一文。」
王振波欠欠身,「怎可叫女士會鈔。」
這真是早已失傳的美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