銘心咳嗽一聲,不再言語。
他索性領她參觀故園,用腳踏車代步,可以去得較遠。
「中尉,這裡是魚池。」
「中尉,那邊是工人宿舍。」
「自小路走下去,是一座小小碼頭,可以揚帆出海,你是海軍中尉,一定不怕海。」
「故園由幾個人打理?」
「你需間管家,我不清楚。」
「你沒有興趣?」
「我理想家居是一座舊貨倉改建的公寓,一個人住,自由自在,無拘無束。」
銘心點點頭。
「你呢?」
銘心答:「園子大大,屋子小小,養兩隻金色尋回犬,天天自己做麵包吃。
「聽上去也挺適合我。」
銘心看著他笑,指指臉頰,「還痛嗎?」
元聲一點也不尷尬,笑而不答。
走到八角涼亭,四圍都爬滿紫籐,花串長條垂下,香氣撲鼻,粉蝶飛舞,宛如仙境。
「進來坐。」
這邀請難以抗拒。
卓元聲取下腳踏車後的籐籃,打開來,有冰茶有香檳酒。
銘心笑說:「我喝茶得了。」
這樣會編排,還是要吃耳光,真不值。
先入為主,銘心覺得卓元聲永遠會是她學生、小弟,再談得來,再親厚也不會越軌。
他捧出一隻盒子打開,一陳奶油香。
銘心驚問,「這是甚麼?」
「泰拉密沾蛋糕。」
「從未聽說過。」
「中尉,泰拉蜜沾是一種意大利乳酪,製成芝士蛋糕,就是它了,來,試一試?」
「會吃胖人吧。」銘心的聲音軟弱。
元聲勺了一羹,「張開嘴。」
「不。」
「怕甚麼,吃了這頓再說。」
美食已經到了嘴邊,銘心的弱點被抓個正著,啊,奶油沾在唇上,銘心貪婪地用舌尖捲入,那甜蜜滑膩的滋味使她垂誕,她輕輕說:「再給我多點。」
真是失態到極點。
「夠了夠了,」搖手拒絕,「也好,再吃多一口。」就這樣,卓元聲餵她吃光整塊蛋糕。
她長長噓出一口氣。
「謝謝你。」
「真沒想到你也節欲。」
「是節食。」銘心更正。
「不,食物能滿足人類最原始願望,是節欲。」
就在這時,元聲忽然站起來。
銘心問:「甚麼事?」
「好似有人,」元聲四處探望一下,回轉頭,「我們走吧。」
「是誰?」
元聲笑,「我聽錯了,也許只是松鼠。」
會是大小姐嗎?銘心探望一下,園子裡沒有陌生,大可以放心。
他倆騎腳踏車回去。
元聲說:「許久未試過這樣開心的約會了。」
銘心詫異,「這不是約會。」
「當然是約會。」
銘心不想與他爭執。「下午可來上課?」
「明早我會來。」
銘心聳聳肩回房休息。
攤開書本,才了覺欠了一本字典。
她想到故園的圖書館去找,問清了在地庫,便走下樓去。
地庫因精心設計,一排天窗,照得室內十分明亮。
桃木長桌,四面牆壁都是書架子,真皮椅子,在這裡讀書真可以消磨竟日。
既然來了,看看有無她要的參考書也好。
坐到電腦前,她查起目錄來。
這私人圖書館經過專人編輯,井井有條,片刻銘心已找到她要的書本。
可惜元華元聲元心都對這些藏書不感興趣。
另一頭有落地長窗可通往花園。
近窗處另有一張桌子,上邊攤開一本印象派畫冊,另有半杯礦泉水。
咦,誰在這裡?
銘心不敢造次,不想騷擾別人,悄悄自長窗離去。
下午三時,元聲與元心不再出現。
銘心去發掘新的可能。
她去敲元華的房門。
「誰?」
大小姐起來了。
「夏銘心。」
她拉開房門,「是你,有什麼事?」
「可以進來說幾句話嗎?」
「我告訴過你我不上課。」
銘心說:「我無所謂。」
「真的?」
「已經盡了力拉夫,失敗,也不能怪責自己。」
元華想一想,「進來。」
大小姐寢室之內原來包括一個小型會客室。
「這是家母從前住的地方。」
啊,怪不得比元心的寢室考究得多。
沙發上堆著十多件晚裝,花團錦簇,有輕紗有緞子,有亮片有流蘇,看樣子大小姐晚上又要出去,正在挑選跳舞裙子。
他們一家都喜歡跳舞。
元華問:「你說,穿哪一件好?」
銘心看一看那疊彩色繽紛的禮服,據實銳:「我對這個一無所知,不過,你臉容清秀,皮膚白哲,穿件簡單的小黑裙,抹多點胭脂,也就艷壓全場。」加上家勢,應無往不利。
元華怔住,「真的?」
銘心點點頭。
她站起來,老話一句:「有空來上課。」
圖書室變成她的天地,銘心時時惋惜自己不懂任何一種樂器,否則當可自娛,排解寂寥,其樂無窮,她坐到貴妃榻上讀書,耳畔忽然又聽到微絲似樂聲。
正當凝神,它又停止了。
銘心放下書,走出房間四處探索,兩邊都沒有人,那麼,一定是樓上。
二樓只有大小姐在更衣,莫非是三樓。
那是私家地方,閒人不方便上樓,銘心索性走到大門以外,抬頭張望。
的確有三樓,那處該是閣樓,尖頂,有兩扇圓窗,一個守望台式的露台,銘心可以看到掛著喂蜂鳥的蜜水瓶。
誰,誰住在那裡?
晚上睡覺的時候,需要鎖門。
夏銘心一定要懂得照顧自己。
剛低下頭,有人叫她。
「看甚麼?」
元聲回來了,笑咪咪看著她。
白衣白褲,長髮披肩的他曬過太陽,一臉閃爍的金棕,銘心在心裡喝聲采:真正英俊。
他又說:「心裡一直想著你,所以不願在外留連。」
銘心啞然失笑。
「中尉,你不相信我?」
「是,」銘心說:「一字也不信,不過,聽在耳中,的確受用。」
元聲只得笑了,陪銘心回轉屋內。
有一個年輕男子聽到腳步聲自小會客室裡走出來嚅嚅地探望。
元聲見到他,隨口問:「等元華還是等元心。」
那年輕人吃驚,「我等的是王碧燕。」
元聲沒好氣,「這是卓家,王家在怡情路,你完全弄錯了。」
天下竟有那麼好笑的事:走錯路,進錯屋,等錯人。
元聲忍不住說:「你沒有更好的事可做,你不覺得浪費時間?」
那年輕人愴惶逃出門去。
卓元聲與夏銘心笑彎了腰。
管家經過,忍不住問:「甚麼事那麼好笑?自從夏小姐來了之後,一屋歡笑聲。」
元聲說:「講得真好。」
銘心看著元聲,「來,我同你分析京滬粵方言的奧妙:同樣一個蝦字,讀音就完全不同。」
元聲看著她,溫柔地說:「你是一隻孜孜不倦的可愛小工蜂。」
「你不愛聽,算了。」
元聲說:「時間也要用來嗅嗅玫瑰花香。」
這時,元華下來了。
她穿一件黑色細帶短裙,圍一件排穗彩色大絲絨圍巾,十分漂亮。」
她詫異地問:「接我的人呢?」
元聲有意同她開玩笑,「等得實在累了,走啦。」
誰知元華聽不得這句笑話,臉色突然蒼白,兩手掩住胸口。」
幸虧元心在她身後出現,「姐姐,陳惠麟的車子來了。」
她才瞪了元聲一眼,匆匆啟門出去。
這是一個毫無自信的女子。
只聽得元聲問:「元華為何緊張?」
「好像是因陳惠麟的緣故吧。」
「她還同陳在起?」
「彷彿已經解釋過了。」
「在杜薇薇家過夜,清晨才離去的照片都被記者拍攝下來刊登在娛樂雜誌上,還能解釋?」
元心坐在樓梯上,雙手托腮,也大惑不解。
元聲說:「這種人,甩掉算了。」
「她不捨得。」
元聲頓足。
銘心見他們兄妹談私事,識趣地避開。
近年社會上多了一批小生意人溺愛的千金小姐,自小送到最好名校讀至大學畢業,學識修養一等一,可是並不做事,專等嫁人,可惜她們的理想對象都比較喜歡追求女明星。
你看,金錢亦並非萬能。
銘心一直在房內看書。
天剛黑透,卓元華就回來了。
開頭,銘心並不知道那是她,先聽得外邊一聲巨響,她愕然,連忙放下書走到露台去查探。
只見車房門被一輛跑車撞得凹進一個大洞,元華下了車像瘋子似尖叫不已。
庸人紛紛奔出看個究竟,手足無措,不知如何是好。
夏銘心覺得不能袖手旁觀,也跑下樓去。
只見卓元華大吵大鬧,分明是受了刺激,又喝多了酒,可幸沒有受傷,正手舞足蹈。
她的衣裳褪下,銘心連忙脫去身上外套,罩在她肩膀上,扶她到一邊坐下。
元華號啕痛哭起來,軟倒在地。
她的男伴呆若木雞,緩緩自車上走下來,他彷彿受了皮外傷,膝頭有血沁出。
說時遲那時快,元聲撲了出來揪住這個倒楣的人,吆喝著說:「你把元華怎麼了,你說,你說!」
現場亂成一片,不知怎地,銘心在百忙中抬頭向閣樓看去,那裡,的確亮著燈,可見真有人住。
元心跑出來摟住姐姐,元華仍然哭泣不已。
銘心上前勸說:「先叫司機把這位陳先生送出去看醫生,他受了傷。」
元聲額上青筋畢露,「你休想走,你非把事情交待了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