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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頁     亦舒

  銘心咳嗽一聲,不再言語。

  他索性領她參觀故園,用腳踏車代步,可以去得較遠。

  「中尉,這裡是魚池。」

  「中尉,那邊是工人宿舍。」

  「自小路走下去,是一座小小碼頭,可以揚帆出海,你是海軍中尉,一定不怕海。」

  「故園由幾個人打理?」

  「你需間管家,我不清楚。」

  「你沒有興趣?」

  「我理想家居是一座舊貨倉改建的公寓,一個人住,自由自在,無拘無束。」

  銘心點點頭。

  「你呢?」

  銘心答:「園子大大,屋子小小,養兩隻金色尋回犬,天天自己做麵包吃。

  「聽上去也挺適合我。」

  銘心看著他笑,指指臉頰,「還痛嗎?」

  元聲一點也不尷尬,笑而不答。

  走到八角涼亭,四圍都爬滿紫籐,花串長條垂下,香氣撲鼻,粉蝶飛舞,宛如仙境。

  「進來坐。」

  這邀請難以抗拒。

  卓元聲取下腳踏車後的籐籃,打開來,有冰茶有香檳酒。

  銘心笑說:「我喝茶得了。」

  這樣會編排,還是要吃耳光,真不值。

  先入為主,銘心覺得卓元聲永遠會是她學生、小弟,再談得來,再親厚也不會越軌。

  他捧出一隻盒子打開,一陳奶油香。

  銘心驚問,「這是甚麼?」

  「泰拉密沾蛋糕。」

  「從未聽說過。」

  「中尉,泰拉蜜沾是一種意大利乳酪,製成芝士蛋糕,就是它了,來,試一試?」

  「會吃胖人吧。」銘心的聲音軟弱。

  元聲勺了一羹,「張開嘴。」

  「不。」

  「怕甚麼,吃了這頓再說。」

  美食已經到了嘴邊,銘心的弱點被抓個正著,啊,奶油沾在唇上,銘心貪婪地用舌尖捲入,那甜蜜滑膩的滋味使她垂誕,她輕輕說:「再給我多點。」

  真是失態到極點。

  「夠了夠了,」搖手拒絕,「也好,再吃多一口。」就這樣,卓元聲餵她吃光整塊蛋糕。

  她長長噓出一口氣。

  「謝謝你。」

  「真沒想到你也節欲。」

  「是節食。」銘心更正。

  「不,食物能滿足人類最原始願望,是節欲。」

  就在這時,元聲忽然站起來。

  銘心問:「甚麼事?」

  「好似有人,」元聲四處探望一下,回轉頭,「我們走吧。」

  「是誰?」

  元聲笑,「我聽錯了,也許只是松鼠。」

  會是大小姐嗎?銘心探望一下,園子裡沒有陌生,大可以放心。

  他倆騎腳踏車回去。

  元聲說:「許久未試過這樣開心的約會了。」

  銘心詫異,「這不是約會。」

  「當然是約會。」

  銘心不想與他爭執。「下午可來上課?」

  「明早我會來。」

  銘心聳聳肩回房休息。

  攤開書本,才了覺欠了一本字典。

  她想到故園的圖書館去找,問清了在地庫,便走下樓去。

  地庫因精心設計,一排天窗,照得室內十分明亮。

  桃木長桌,四面牆壁都是書架子,真皮椅子,在這裡讀書真可以消磨竟日。

  既然來了,看看有無她要的參考書也好。

  坐到電腦前,她查起目錄來。

  這私人圖書館經過專人編輯,井井有條,片刻銘心已找到她要的書本。

  可惜元華元聲元心都對這些藏書不感興趣。

  另一頭有落地長窗可通往花園。

  近窗處另有一張桌子,上邊攤開一本印象派畫冊,另有半杯礦泉水。

  咦,誰在這裡?

  銘心不敢造次,不想騷擾別人,悄悄自長窗離去。

  下午三時,元聲與元心不再出現。

  銘心去發掘新的可能。

  她去敲元華的房門。

  「誰?」

  大小姐起來了。

  「夏銘心。」

  她拉開房門,「是你,有什麼事?」

  「可以進來說幾句話嗎?」

  「我告訴過你我不上課。」

  銘心說:「我無所謂。」

  「真的?」

  「已經盡了力拉夫,失敗,也不能怪責自己。」

  元華想一想,「進來。」

  大小姐寢室之內原來包括一個小型會客室。

  「這是家母從前住的地方。」

  啊,怪不得比元心的寢室考究得多。

  沙發上堆著十多件晚裝,花團錦簇,有輕紗有緞子,有亮片有流蘇,看樣子大小姐晚上又要出去,正在挑選跳舞裙子。

  他們一家都喜歡跳舞。

  元華問:「你說,穿哪一件好?」

  銘心看一看那疊彩色繽紛的禮服,據實銳:「我對這個一無所知,不過,你臉容清秀,皮膚白哲,穿件簡單的小黑裙,抹多點胭脂,也就艷壓全場。」加上家勢,應無往不利。

  元華怔住,「真的?」

  銘心點點頭。

  她站起來,老話一句:「有空來上課。」

  圖書室變成她的天地,銘心時時惋惜自己不懂任何一種樂器,否則當可自娛,排解寂寥,其樂無窮,她坐到貴妃榻上讀書,耳畔忽然又聽到微絲似樂聲。

  正當凝神,它又停止了。

  銘心放下書,走出房間四處探索,兩邊都沒有人,那麼,一定是樓上。

  二樓只有大小姐在更衣,莫非是三樓。

  那是私家地方,閒人不方便上樓,銘心索性走到大門以外,抬頭張望。

  的確有三樓,那處該是閣樓,尖頂,有兩扇圓窗,一個守望台式的露台,銘心可以看到掛著喂蜂鳥的蜜水瓶。

  誰,誰住在那裡?

  晚上睡覺的時候,需要鎖門。

  夏銘心一定要懂得照顧自己。

  剛低下頭,有人叫她。

  「看甚麼?」

  元聲回來了,笑咪咪看著她。

  白衣白褲,長髮披肩的他曬過太陽,一臉閃爍的金棕,銘心在心裡喝聲采:真正英俊。

  他又說:「心裡一直想著你,所以不願在外留連。」

  銘心啞然失笑。

  「中尉,你不相信我?」

  「是,」銘心說:「一字也不信,不過,聽在耳中,的確受用。」

  元聲只得笑了,陪銘心回轉屋內。

  有一個年輕男子聽到腳步聲自小會客室裡走出來嚅嚅地探望。

  元聲見到他,隨口問:「等元華還是等元心。」

  那年輕人吃驚,「我等的是王碧燕。」

  元聲沒好氣,「這是卓家,王家在怡情路,你完全弄錯了。」

  天下竟有那麼好笑的事:走錯路,進錯屋,等錯人。

  元聲忍不住說:「你沒有更好的事可做,你不覺得浪費時間?」

  那年輕人愴惶逃出門去。

  卓元聲與夏銘心笑彎了腰。

  管家經過,忍不住問:「甚麼事那麼好笑?自從夏小姐來了之後,一屋歡笑聲。」

  元聲說:「講得真好。」

  銘心看著元聲,「來,我同你分析京滬粵方言的奧妙:同樣一個蝦字,讀音就完全不同。」

  元聲看著她,溫柔地說:「你是一隻孜孜不倦的可愛小工蜂。」

  「你不愛聽,算了。」

  元聲說:「時間也要用來嗅嗅玫瑰花香。」

  這時,元華下來了。

  她穿一件黑色細帶短裙,圍一件排穗彩色大絲絨圍巾,十分漂亮。」

  她詫異地問:「接我的人呢?」

  元聲有意同她開玩笑,「等得實在累了,走啦。」

  誰知元華聽不得這句笑話,臉色突然蒼白,兩手掩住胸口。」

  幸虧元心在她身後出現,「姐姐,陳惠麟的車子來了。」

  她才瞪了元聲一眼,匆匆啟門出去。

  這是一個毫無自信的女子。

  只聽得元聲問:「元華為何緊張?」

  「好像是因陳惠麟的緣故吧。」

  「她還同陳在起?」

  「彷彿已經解釋過了。」

  「在杜薇薇家過夜,清晨才離去的照片都被記者拍攝下來刊登在娛樂雜誌上,還能解釋?」

  元心坐在樓梯上,雙手托腮,也大惑不解。

  元聲說:「這種人,甩掉算了。」

  「她不捨得。」

  元聲頓足。

  銘心見他們兄妹談私事,識趣地避開。

  近年社會上多了一批小生意人溺愛的千金小姐,自小送到最好名校讀至大學畢業,學識修養一等一,可是並不做事,專等嫁人,可惜她們的理想對象都比較喜歡追求女明星。

  你看,金錢亦並非萬能。

  銘心一直在房內看書。

  天剛黑透,卓元華就回來了。

  開頭,銘心並不知道那是她,先聽得外邊一聲巨響,她愕然,連忙放下書走到露台去查探。

  只見車房門被一輛跑車撞得凹進一個大洞,元華下了車像瘋子似尖叫不已。

  庸人紛紛奔出看個究竟,手足無措,不知如何是好。

  夏銘心覺得不能袖手旁觀,也跑下樓去。

  只見卓元華大吵大鬧,分明是受了刺激,又喝多了酒,可幸沒有受傷,正手舞足蹈。

  她的衣裳褪下,銘心連忙脫去身上外套,罩在她肩膀上,扶她到一邊坐下。

  元華號啕痛哭起來,軟倒在地。

  她的男伴呆若木雞,緩緩自車上走下來,他彷彿受了皮外傷,膝頭有血沁出。

  說時遲那時快,元聲撲了出來揪住這個倒楣的人,吆喝著說:「你把元華怎麼了,你說,你說!」

  現場亂成一片,不知怎地,銘心在百忙中抬頭向閣樓看去,那裡,的確亮著燈,可見真有人住。

  元心跑出來摟住姐姐,元華仍然哭泣不已。

  銘心上前勸說:「先叫司機把這位陳先生送出去看醫生,他受了傷。」

  元聲額上青筋畢露,「你休想走,你非把事情交待了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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