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心笑笑,她此際無心客套。
在一旁的小許簡直著了迷,「快打開來看。」
上官打開盒蓋,一看到那堆灰,便噫一聲。
他用工具挑出少許,放在一隻玻璃杯裡,又用玻璃棒輕輕佻出指環,在顯微鏡下觀察。
「周小姐,請來看。」
「是白金指環嗎?」
「嗯,否則早已融成一堆了。」
「有刻字嗎?」
「有,但已不能辨認,需要經過溶液處理,才能看得清楚。」
「它經過何等的烈焰燃燒?」
「肯定在攝氏千度以上。」
如心抬起頭來,「一般住宅之中,何處有此高溫?」
上官答:「有,舊式鍋爐。」
如心轉過頭來,「小許,衣露申島上用什麼發電?」
小許立刻答:「它擁有獨立先進發電機,該項裝置用了七年左右。」
「之前呢?」
「可以查一查。」
如心又問:「這灰——」
「需要化驗,給我二十四小時。」
如心到顯微鏡去看那只永恆指環。
她看得很仔細,用尖鉗輕刮開指環內的金屬表面,她己粗略看到L與R兩個字母。
L,一定是黎子中。
R是誰?
想必是一個女子。
如心忽然想起,衣露申島用的遊艇就叫做大紅,RED也就是R。
這不是偶然巧合吧?
盒子、指環、遊船,全與R有關。
指環上共鑲有十七粒鑽石,在顯微鏡下,可清晰觀察到,這種鑽石舊法切割,瓣數少,不怎麼閃光,今日稱玫瑰鑽,又流行起來了。
如心問:「指環可恢復原狀嗎?」
上官答:「可以拿到珠寶店去問問。」
小許這時問:「我們可以走了嗎?」
上官笑,「一有消息,馬上通知你。」
「謝謝你。」
他倆離開了大學。
小許問如心:「你猜那是什麼灰?」
如心不敢猜測,「我不知道。」
「你希望它是什麼?」
「我只希望它是裝修時用剩的泥灰。」
「那,」小許問,「它為何盛在一隻那麼名貴的銀盒內?」
如心搖頭,「我不知道。」
小許說:「這衣露申島的種種神秘,也不要說它了。」
如心微笑:「看來我繼承的不是資產,而是秘史。」
「說得好。」
「小許,請替我在本市中英文報紙上刊登一段啟事。」
小許又意外了,「什麼啟事?」
如心取過一支筆,在紙上寫:「尋找五十至六十年代在衣露申島為黎子中君服務過的人士,請致電三五零二一,薄酬。」
小許說:「咦,那是我的電話號碼。」
「需要你幫忙。」難為這小子了。
「一定,一定。」
至此,如心才鬆了一口氣。
黎子中為什麼要把衣露申島給她?
是秘密保存了太久,到了這個時候,也該是掀露的時候了吧。
如心知道L與R都已經離開了人間,秘密暴露,也無關重要了。
如心請米高吃晚飯。
「小許,你總有個中文名字吧?」
「有,爺爺叫我仲智,來,我寫給你看。」
那是一個好名字。
知道他中文名字之後親切許多。
「如心,希望廣告刊出後有人回應。」
「讓我算一算,三四十年前替黎子中工作過的傭人,今年己六七十歲了吧,都是老人了。」
「可是頭腦應該還十分清晰。」
「對,應該記得當年衣露申島上發生的事,以及所有細節。」
「這麼說來,」小許問,「你暫時不走了?」
如心攤攤手,「我此刻是無業遊民,住哪裡都一樣,並不急回去。」
「對我來說,是好消息。」
如心笑笑,「家裡托我辦妹妹的入學手續。」
「請她們把成績單寄來好了。」
第三章
那一晚如心沒有回島上,她在酒店留宿。
一早就起來,與小許會合,趕到大學實驗室去。
路上買了一張日報,那段啟事也已經刊出。
上官在等他們,見到如心,神色怪異。
他立刻迎上來,「電腦已有報告出來。」
如心心知肚明,沉默地看著上官。
小許忍不住說:「快快揭曉吧。」
「兩位,已證實那是人類的骨灰。」
如心即使早有心理準備,仍免不了耳畔嗡地一聲。
小許當然更加震驚,他低聲嚷:「我的天!」
上官說:「我們坐下來談。」
如心立刻問:「可知男女?」
上官答;「科學未曾進步到那種程度,如有骨殖,當可辨認,此刻我們的證據不過是一堆灰。」
如心吁出長長的一口氣。
「這枚指環,確是同時焚化。」
如心抬起頭,「當時,它也許戴在她左手無名指上吧。」
小許搶著說:「真是可怕。」
如心倒是相當鎮定,「當時,戒指的主人當然已經死亡。」
上官說:「我們不常將骨灰安置家中,所以一旦見到,才大為吃驚。」
如心卻說:「不,骨灰不叫人害怕,來歷不明的骨灰才令人驚疑。」
「這個戴鑽石永恆戒指的人是誰呢?」
「自戒指尺寸來看,是位女性。」
如心取過戒指,套向無名指,剛剛好,是五號,「嗯,這位女士中等身段,略瘦。」
這時,小許站起來,「上官,謝謝你,事情己告一段落。」
上官拉住他,「喂,追查下去,真相如何,你是會通知我的吧,別叫我心癢難搔。」
小許卻說:「我並非當事人,我無權披露事實。」
如心連忙道:「放心上官,我必定向你匯報。」
忽然之間多了兩位好友,周如心覺得她收穫不少。
在車上,如心問:「為何走得匆忙?」
「回家聽電話。」
「你不用上班?」
「我已告假,不然那些人看到啟事,同誰聯絡?」
如心有幾分不好意思。
小許微微笑,「我早該放假了,只是沒有借口。」
自早晨等到中午,只得一通電話。
是一位老婦,聲音略為沙啞,「薄酬是多少?」
「一百花。」
「可否加到五百?」
如心說:「這位女士,那可得看看你所知資料是否詳盡。」
「我自一九五五年至一九六零年間是衣露申島黎子中先生的私人秘書,我住在島上別墅向北的客房裡,那窗外向著泳池,有一列杜格拉斯藍杉樹。」
她形容得一點不錯。
如心立刻決定,「五百就五百吧,女士你尊姓大名?」
「我姓麥,叫麥見珍。」
「我們約在什麼地方見面?」
那麥女士卻自言自語道:「真沒想到今日還有人提起衣露申島,你又是誰?」
「我是新島主周如心。」
「黎子中呢?」她大感意外,「他怎麼了?」
「麥女士,我們見了面再談吧。」
「他是否已經故世?」
「是。」
「不然,他不會把衣露申島出讓,」麥女士停一停說,「周小姐,我願到府上來,我會在下午三點準時到。」
如心把許宅地址告訴她。
之後,電話再也沒響過。
「好像只得麥見珍女士一個人有消息。」
「應該不止一人。」
「有些已經去世,有些像費南達斯他們是波多黎各人,已回家鄉,有些未看到報紙,有些已不問世事。」
「這麼說來,我們已算幸運。」
如心笑笑,「我們專等麥女士吧。」
「她好像相當計較酬勞。」
「也許經濟情況不大好。」
「見了面便知分曉。」
准三時,麥女士到了。
門一開,如心看到一位小老太太,乾枯瘦小,穿著過時但卻洗熨得還整潔的套裝,老式手袋,舊皮鞋。
她有一張很小很小的面孔,因為皺紋的緣故,看上去似一隻胡桃。
如心不肯待慢,連忙招呼。
麥女士也不客氣,吩咐下來:「給我一杯咖啡,稍濃,加兩匙牛乳。」
然後上下打量周如心:「你買下了衣露申島?」
如心不置可否,唯唯諾諾。
「先把酬勞給我。」
如心立刻數鈔票給她。
麥女士鬆口氣,墮入沉思,過一刻她說:「黎子中,當年英俊瀟灑,氣度不凡。」這是她的開場白。
如心不知她要說到幾時去,溫言道:「麥女士,這樣吧,我問,你答,好不好?」
麥女士頷首,「你嫌我嘮叨。」
「不,我怕你說漏了我想知道的消息。」
「你問吧。」
「麥女士,你在島上有六年那麼長一段時間,可有見過黎先生的女伴?」
麥女士一愣,淒然而笑,嘴角那絲苦澀,絲毫沒有因為三十年過去了而減退。
半晌她反問:「你是指苗紅吧。」
啊,苗紅,如心跳起來。
紅,R,是她,一定是她。
原來紅是她的名字。
如心說:「麥女士,我想讓你辨認一件東西。」
她把那只指環拿出來。
麥女士只看了一眼,「這是苗紅的飾物,它怎麼變成這副模樣?」
如心歎口氣。
麥女士問:「他們倆終於結了婚,是嗎?」
「不,他們沒有。」
麥見珍一愣,「什麼?可是,鮮花香檳已運至島上,一切已準備就緒,帖子也都發出去,結婚啟事刊登在報章上,他們終究沒有結婚?」
「沒有,黎先生獨身終老。」
麥見珍顫巍巍站起來,「他人呢?」
「他已去世。」
麥見珍的聲音顫抖,「苗紅呢?」
「我們相信她也已不在人世。」